老刘常年在古城打工,干日清日结的那种。
早上天没亮简单地吃个早饭,就搭镇上的那条间隔七八分钟一趟的刷卡公交车去城边揽活,晚上擦黑再坐那趟车回来;去时背包里放一双手套,一个不锈钢水杯,一把雨伞,回来时腰包里就多了一张红的毛爷爷和绿的毛爷爷,运气好的话会是两张红色毛爷爷。
自从国家把有人售票车变成无人售票车后,老刘很享受上车刷卡哔的那一声,他认为那是最动听的音乐,简直就是社会主义优越性的他身上的直接体现。一个月节约下来的钱足够家里油盐酱醋了。
老刘也属于农民工,但这个农民工的经济头脑很简单,简单到不想为拿工钱的事而烦恼,所以坚决不干长期的――钱在别人兜里装的时间长了容易变成别人的,日工资越高这种风险越大。要让老刘谈这方面的经验,不,是教训,用不着开口,只须把他床头那个木匣子里的记日工的本子翻出来给你看看,你就明白为什么他不愿干长期工了:这张上记的工,工头没给钱,说他包工赔了;那页记的包工头卷钱的跑了……
在城市边沿的那个大十字街头,一大早打零工的人都朝这里集合,要用人老板车还没停稳,车窗上就尽是一张张要挣钱的脸,谈拢了工价,就上车去工地。工时一般九小时一天,工价一佰伍到二百元不等。老刘就是这人市里的一员,无论刮风下雨从不缺工,每天有现钱挣,再累都有美梦做。一月下来,不少挣呢。
还有一点,老刘没撂地,地交给老婆负责种收。这是另一种的老婆主内,男人主外。再说,现在农业都是机械化,收小麦也好,收稻子包谷也好,只须在地头出钱,耕地,播种,收割,拉粮食到家,一条龙服务。虽说老婆爱打麻将,农活却从来没落下。
只是老刘觉得打下的粮食有点不对头,一年比一年少一袋半袋的。这几年风调雨顺,种子好,肥料足,没理由打得少。老刘只是疑问,疑问也只在收割的那几天有,但很快就会被每天晚上腰包里装着的新毛爷爷冲淡了。
能有绿色粮食吃,每天能上市挣钱,这是最好的人生季节。
不幸,每天能挣钱的美事被新冠肺炎击断了,老刘原先想和城里人一样,打算春节只休七天,七天之后就上市去。
因为疫情老刘已三十多天没出门了,憋得难受,想出去走走,尤其是想去地里看看。
每年的秋夏收获季,邻居都会在他跟前说,你也不去地是看看。那口气有嘲笑他成了城里人的意思,有挖苦他忘了农民本份的味道,可能还有一种说不清的什么提示。
促使老刘想去地里看看还有一项理由:政府要修河堤,要占用一些地,其中也有老刘的三分地,赔偿款已拿到了,简直可抵这三十天的损失呢。
不看不要紧,一看老刘吃了几大惊。
先是政府动手这么快,前脚付了款,后脚推土机就进了地,地变主了。
再就是村东的地里家家都在栽树。这次的征地赔付栽树的多拿了一倍。老刘这个悔啊,心简直在流血。
从河堤回家的路上老刘拐弯去看了看他家的口粮地,有一亩多呢!是他六口之家三块地中最大的一块。
走在田埂上老刘很舒坦,从南山吹来的春风夹杂一凉气,给太阳的光一加热爽爽地。
老刘知道自家的地应该是这片地的第三块,也是这片田地最大的一块。
可是,老刘没发现出自己地的大到了哪里去?东边老李家,西边的老王家,竟和自己的地大小一般,不差上下啊。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老李家只有四口人,老王家五口人,两家地块赶上了自己的六口之家。
老刘又用步了卡了三家的地,的的确确不对!自己的地被人欺了,现实在提醒老刘,一肚子火开始生成。
老刘想到当时分地时,他在地东头两端南北向的高出他们这一片地半尺的那条田埂里嵌了两块红砖头,是两块整砖头。
在路边,老刘找了截树枝,拔开泥块和野草找那两块红砖的位置,找遍了自家地都没找到,他试着大胆地扩大了查找范围,很快就找到了:一块在李家地里,一块在王家地里。
在老刘几十年的印象里,李家是那样的有文化,一家人说话全都和蔼可亲的;王家是村中有名的老实头,从不欺人也没人敢欺。可就是这样的所谓好人,老实人怎就干起了移人地界的勾当?
老刘怀疑老婆这么多年可能都没下过地,只是大路边给收割机一指地,收这块,末了付机械费算是完成了一个收获季。
老刘终于明白了粮食一年比一年打得少的原因了。也明白了邻居那句“你也不去地里看看”的含义。
回家的路上老刘想这些年自己只顾着上市挣钱,谁想却把地丢了,对不起先人啊!
你不爱地,爱地的人多的是!
吃完晚饭要去打两场土地保卫战呢,老刘卯足了劲比平时多吃了两白蒸馍。
过了几日,老刘才知道,象他这样打土地保卫战的人很多,有人正在打,有人将要打,有人一打就赢,有人打了也没要回地。
土地因为有利可图被人重视起来了。
唉,这恼人的土地!
2020.03.06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