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造字,很有些意思,“孤独”这两个字,从字面上看,“孤”字是一个离了瓜秧藤蔓的孩子,而“独”字是一只被关在笼中的野兽,用作家毕淑敏的话说,“孤独”这两个字是有兽性的.
能够驾驭“孤独”的人或动物,一定是自己的王者。那些弱小的生物从来都是成群结队,抱团取暖,过群居生活,像蚂蚁、羊群等等;那些王者从来都是特立独行,独来独往,像老虎、雄鹰等等。
孤独绝非寂寞,寂寞可以排遣,可以化解,就像春风化雨,有意无意地找一些事情做,自然而然就可以把寂寞赶走。放下手中的事情,一个人去旅行,或者和朋友们一起聊聊天,喝点小酒,饮点好茶,都是不错的排解方式。而孤独不同,那是如影随形的一种特质,那是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是端坐在杯盘交错的宴席上,仍能感觉到的灵魂深处的一种声音。是静水深流,花落有声。
孤独不是伤感,伤感是情绪的外延,可以掌控,也可以宣泄,不让伤感的情绪肆意蔓延,灼伤自己,传染别人。当然,最好的方式还是把伤感的情绪宣泄掉。可以去K歌,可以去跳舞,也可以去健身房流汗,或者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高喊几嗓子。而孤独不同,孤独是有内涵的,有层次的,是超越喧嚣之后的宁静和回归。伤感是人人都会有的时刻,而孤独却是不可能人人都有。
小孤独在生活中随处可见。年轻时喜欢独自一人,背着简单的行囊,在一个不知名的小站,随手买一张火车票,挤在一堆陌生的人群里,坐着夜行车去远方。那时候没有手机,也没有平板电脑,更没有微信朋友圈可刷,一个人孤独地蜷缩在硬座车厢里,看着车窗外黑漆漆的夜,轮廓模糊不清的山峦,天空中偶尔有星星闪过,远处小城的灯火虽不甚明亮,却给心中那只左右奔突叫孤独的小兽,带来一丝暖意。有人在夜行车里唱歌,歌声虽然微弱,但仍能穿透夜色。有人在睡觉,睡得迷迷瞪瞪之际,嘟囔着骂了一句“神经病”,转过身又继续做梦去了。我睁着眼睛在夜行车上,看着车窗外那些一闪而过的景物,心中想着,那个唱歌的人和我一样吧?孤独!是的。我用旅行温暖自己,想来他是用歌声温暖自己。
生活中的小孤独,浅尝辄止,毕竟还没有经历过人生的剥离之痛,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和大孤独相比,没有切肤之痛,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大孤独是灵魂深处的一种自我对话,别人轻易触及不到,也无法了解,只有真正孤独的时候,才会面对自己,审视自己,聆听自己。就像德国哲学家叔本华说的那样:“只有当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才是可以完全成为自己。谁要是不热爱独处,那他也就是不热爱自由,因为只有当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才是自由的。要么孤独,要么庸俗。”(叔本华«关于独处»)
后印象派画家梵高是孤独的,他是一个极端个性化的艺术家,一直孤独地行走在自己的世界里,追求真实而自由地表达内心世界和自然世界,他的画风不被世人理解,生前只卖出过一幅画,是一个不能靠卖画养活自己的艺术家。
杨绛先生是孤独的,特别是晚年,先生与女儿这两个生命中最亲的人相继离去之后,一个人青灯孤影写就«我们仨»,让人看得泪湿双眼,没有巨大的孤独,没有沧桑的阅历,怎么能写出如此好文?她说:“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
奥地利作家卡夫卡也是孤独的,他一生孤独地行走在自己的小说里,但滑稽的是,他至死都是一个保险公司的推销员,若不是他的朋友在他去世后出版了他的小说,这个世界上根本不会有人理解和读懂他的孤独。卡夫卡在日记中写道:“我不顾一切地得到孤寂,我要不顾一切地同所有事情。所有人断绝关系。”
作家张爱玲的晚年亦是孤独吧!这个说过“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蚤子”的女作家,有着傲人的才华,晚年却被蚤子这种小小的生物折腾得不停地搬家,每次拖着大箱小箱,走在搬家路上的时候,她的内心里一定满满都是孤独。
凡人惧怕孤独,怕被独孤吞噬掉。王者享受孤独,在孤独里游弋自如。喝一杯小酒,听一曲妙音,吃一盏清茶,赏一幅好画,只能说是小情怡心,是生活的韵致和风情,与孤独不相干。驾驭不了孤独的人,觉得孤独是一种痛苦,让人凄惶、苦楚,甚至万劫不复。能驾驭得了孤独的人,觉得孤独是一种享受,在自己的世界里,和灵魂对话。
一直觉得,孤独是一个有些颓废而且悲情的语汇,可是直到某一天,在街心广场看到一个年轻人孤独而优雅地吹着萨克斯风,略略有些忧伤的曲风,传递出一种轻烟般的愁绪。他并不介意是否有人为他驻足或者倾听,他专注投入,深情忘我,用音乐表达自己的情感。霎时,我如醍醐灌顶,原来“孤独”这两个字不过是穿了一件悲情的衣服,一层层剥掉“孤独”的外衣,原来“孤独”的内心是如此灿烂和美好,像一株空谷幽兰,散发着淡淡的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