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歌词像是被刀子斩断一样突然停住了,我发现屋子里只有一个吧台和两张桌子,桌子旁边靠着一个身材苗条的女招待,她用胳膊肘撑着桌子,眼部化着烟熏妆,显得很疲倦,站在吧台边的老板是个又矮又肥的秃顶老头,对于我的闯入,屋子里一下陷入了一种又紧张又沉闷的寂静,过了许久之后,女招待和老头才向我投来一声无精打采的招呼。我觉得颇不自在,像是贸然走进了一个客人也没有的酒吧,我很想马上出去,却又没有理由,只好尴尬地坐到前面那张桌子旁边去。
女招待现在意识到了她的职责所在,问我要喝点什么,从她生硬的语气中我感觉到她情绪不好,我点了瓶科罗娜,她有气无力地拿着啤酒瓶走过来,漫不经心将啤酒瓶放在我面前。她空洞的目光扫了我一下,我这才看清她的五官容貌,她长得原本也还算漂亮,却因为心力交瘁而变得庸俗,像戴上了面具一样,什么都懒洋洋地耷拉着,眼皮沉重地垂着,头发松散下几缕发卷垂在两颊,她的声音有气无力,像是一个疲惫极了却又仅仅是出于习惯还在麻木不仁地活着的人。我随意问了一个有关她所演唱歌曲的问题,她回答着,看都不看我一眼,淡淡的,面无表情,嘴唇几乎都没动一下。我察觉到自己是不受欢迎的。吧台后面的老板打着哈欠,向这边看过来。
我被好奇和不知所措牵引住了,只好在这沉闷压抑的气氛中打开酒慢慢喝起来。突然,我被一声尖利的叫声惊了一下,同时觉得有穿堂风吹过,一定是有人把我背后那扇门打开了。
“你怎么又回来了?”我身边那个女招待用尖声讥讽道,“你又在这四周转悠呢?你赶快走吧,反正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我走过去,先走向那个用如此尖刻的声音打招呼的女人,她像是点着了心头的火喷了出来似的。门还没完全打开,我就已经认出了那个人,认出了他谦卑的目光,他就是刚才趴在门边的那个人。他像个乞丐一样哆哆嗦嗦的,在她尖声的问候中,他发抖了,在他怯怯地一步一步向她挪近时,那女的对那可怜虫大声吆喝着,“你看见了,我现在有客人。”
“你要再来我就让你再也见不着我,”她不屑地对他说,“滚回你的老家去!你想让我就这么白白地跟你回去吗?做梦去吧!我知道,你就想白占便宜,已经占了这么多年,你也该早就占够了!”
他长长的身影在她的冷笑声中蜷缩成一堆,他的背向上斜斜地拱起,好像是要把自己的脸不好意思地藏起来。秃顶老头走过来递给他一瓶酒,在他伸手去抓酒瓶的时候,他的手在颤抖,倒酒的时候,他的手震得把酒都洒出来了。他的目光虽然一直都想在她的脸上停留,此时却不敢从地板上抬起来,只在脚边的几块瓷砖上转悠。现在我才可以在灯光下第一次看清楚这张脸,他憔悴而苍白,头发又湿又稀地搭在瘦骨嶙峋的脑袋上,他全身都歪歪斜斜,在晃动。他的眼光直到现在才抬起来,一下子又马上慌张地缩了回去。
“你不用理他!”女人用恶意的眼神瞥了他一下后对我说,“那是我和他之间的老账,不是今天才开始的。”然后,她又露出雪白的牙齿,像要咬什么东西似的张开大嘴,大声地对那个男人训斥道:“听着,你不是想听我说什么吗,我宁愿去跳河也不会和你在一起的,我就这么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