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城再次出现在这套小户型客厅的时候，已是两天后的晌午时分。

他站在客厅里，转动身体，环望一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其实他在赶来的路上就一直忐忑不安，屋里到底还有没有人？离开的话她会去哪里？屋里的东西还在吗？她不会席卷一空吧？

他摇摇头不想揣测人性，人性是最难衡量的东西。

但这一个个问号，敲击着他的神经，让人好奇又伤神，连他这个警察都有些无法克制自己奔腾的想象力了。他有点心慌，开始质疑自己当初决定的正确性，这到底是助人为乐还是引火上身呢？

在掏出钥匙，插进锁眼，转动打开之前，一直找寻不到答案，这让他压抑而烦躁，开锁的手，泛出汗湿。

“不是吧，这里发生了什么？！”显然结果还是让人大吃一惊，他不禁脱口而出。

客厅各处的杂乱消失不见了。当物品都被归纳到原来的位置，整个空间显得整洁而空荡，看上去有种被洗劫一空的错觉。

将信将疑的康城，用手指划过书架的表面。潮湿而光滑，他半张着难以置信的嘴，捻捻手指，没有一丝灰尘，有清水刚刚拂过的淡淡清爽。

和煦的阳光照进康城的眼底，他抬头望向阳台，推拉门两侧的落地门帘被细心的层层折好，用束带服帖的绑好置于门庭两侧。门后半圆形小阳台上早前伏倒于盆的绿植，几天工夫竟长得郁郁葱葱，个个精神抖擞得像昂首挺胸的小哨兵。另外几盆康城叫不上名字的花卉，此刻花团锦簇，怒放着形色各异的鲜亮花朵。深浅不一的藤蔓已然悄悄爬上隐形防盗网，乖巧地装点出绿色的透光背景墙。

康城惊奇地看着这一切，仿佛这屋子里住着一位神奇的魔法师，在这瑟瑟秋日却把屋内变成一派春意盎然。他在赞叹之余，忍不住深深呼吸一口，去感受来自这秘密花园般的流光溢彩和美丽芬芳。

“怎么样，还算满意吧？”

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康城收回下巴，咽咽口水，转过身去。

身形修长面容清秀的少女穿着宽大的卫衣系着围裙，端着一盘水果沙拉，出现在客厅明亮光线所能及的末尾处。那明暗交汇在她的身上形成类似人物素描的侧写，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生动鲜活。

女人真是一个神奇的存在，只要有女人的地方，一切都会变得生机勃勃，井然有序；男人会变得驯服，生活会变得美好，连阳光都会变得灿烂而温暖。康城回想这几年与妻子林雪分居两地的寡淡日子，两眼神游地发起呆来。

“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快过来帮我一下！”

少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康城回过神来，跟随着少女的脚步来到餐厅，那里的餐桌上已经摆好碗筷，厨房热灶上正等着菜下锅。

“食盐用完了，快帮我打开这包新的！”少女把水果沙拉放在餐桌上，快步走到厨房灶前，用炒勺搅动一下锅里滚烫的热油，顺手倒下切好的食材。“滋啦”一声，锅里油烟四起，顷刻间菜香溢满整个空间，那感觉虽然油腻，却有着无法言喻的温馨气息。

康城打开食盐袋，错手递给少女，扭头去看桌上已摆着的色香俱佳的菜肴。那扑鼻的香味，搅动着他的味蕾，他忍不住用指尖刁起一块肉，放入嘴里。

“好吃么？”

“手艺不错嘛！”

“就不怕我放毒？”

“呵呵，现在毒品可不好买！”

少女撇撇嘴，不再言语，专心炒菜。

“可真是小看你了。”

康城抹抹嘴巴，哈哈一笑。他本来是准备带少女出去吃饭的，没想到这一桌的美味毫不逊色于饭店的水平。

“饭可不是免费的，抵充我欠你的！”

“那我怕你还不清啊。”

少女起锅把热菜盛入盘中端上桌，“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想办法还你！”少女抬头看着康城，清亮的眼中充满真诚。

说这个太沉重，康城轻咳一声，换了个话题。

“话说我没有给你留钱呀，你这——”

康城拖长音调，用手指指桌上的丰盛佳肴。

“你是没给我。是在你家发现的，我打扫卫生时在书页里发现了你的私房钱……”

少女故意把私房钱说得很重，有点洋洋得意抓住了康城的小辫子。

“哦！”康城恍然大悟，思忖着私房钱这事。

“心疼了吧？”

少女解掉褐色的围裙，甩甩头，原本宽大的卫衣跟着长发一起散落开来盖在她紧身裤包裹的颀长细腿上，顿时少女明媚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倒没有。”

康城有点被晃到眼睛，赶紧撇开目光。

“来，我们为私房钱干一杯！”

少女顺顺衣襟侧身坐下，打开罐装啤酒倒满两只玻璃杯，没等康城行动，就端起眼前的那只玻璃杯自顾自地碰碰还放在桌上的另一只玻璃杯，大饮一口。

“好喝！”喝毕，她表情夸张地赞叹。

康城看得出少女是想用这种喧宾夺主的方式来刻意掩盖内心的紧张和慌乱。

有些问题不能避而不谈了。康城配合地喝了一大口杯中的啤酒，吃了两口菜，放下筷子。

“我想我们各自一定都有很多疑问，那让我们开诚布公的谈谈吧，每人三个问题……”

“你这两天没回家，是不是因为我在这里？”

不等康城说完，已经明白他意思的少女，抢先问道。

康城挠挠头，笑着说：“那你多虑了！这是我一发小的房子，他最近去外地进修三个月，托我给他照看。”

原来如此，少女含颌点头。

“你今天怎么会做这一桌子好吃的，难道你知道——我会来？”这次康城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抢先问道。这个疑问从走进餐厅那一刻起就一直卡在他的嘴边。

少女咽回已到唇边的第二个问题，顺了顺眉毛，“你可不要自作多情，只是碰巧而已，本来……是要犒劳我自己的。”

其实这是假话。她真把这里当成了康城的家，盘算着康城应该不会连着加三天班吧，那么今天可能会回家吃饭，完全是误打误撞。

“你……打算怎么……处置我？”少女隐去明媚的表情，低下头，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

呃，这个问题康城自己也没想好。原本他完全可以将少女送到有关机构，由他们按照相应程序妥善安排。但像少女这种涉世未深又有自杀倾向的问题少女，常规的按章办事，很可能会带来更大的隐患。再说自己之前舍身救过她，对她身上与众不同的地方，有着自己的好奇和迷惑，所以他打算暂时独自帮助她，至于后续怎么办，他还真的没想清楚。

“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康城心想只要搞清楚这个问题，似乎一切就明朗很多。他看着耷拉着头的少女说道。

少女抬起头，无辜的眼神刚好碰到康城问询的目光，又慌忙垂下头去：“你问吧！”

“你有家么？为什么不回家？”

少女沉默不语，康城从她的侧脸可以看到她咬紧了下唇。

时间好似停止流动，半晌，她细如蚊丝，毫无情感地说：“我有家，可是我……不属于那里……也不知道如何回家。”

少女最后那句话，让康城迷惑不解——不知道如何回家？难道她找不到家？抑或是她不知道如何跟家里解除矛盾？到底是哪一个呢？康城打算问个明白，刚要张嘴，少女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的三个问题都问完了！”

然后她抬起头，瞥来倔强的目光期待地看着康城：“该你回答我第二个问题了？”

康城有点懊悔，他没想到给自己挖了个坑，看似单纯娴静的少女其实牙尖嘴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