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年味
从山里长大的孩子,总是期待着年的到来。
每当年关将至,大人们也会顺口提及:“又要过年了。”年幼的我们,心中只有吃与玩的念头,完全无法领悟父母话语中的深层含义。然而,我们却能清晰地听到他们那一声长叹,那其中是盼过年,还是怕过年呢?总之,父母对过年的期盼似乎并不像我们孩子那般急切。
记忆中的腊月初八,母亲总算有了些许闲暇时光。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那天,母亲早早起床,烧火准备食材,熬制一大锅腊八粥,食材丰富多样,包括小麦、青稞、青白豆子、大豆等。在喝粥之前,母亲会先舀出一大盆,喂给家里养的鸡、猪、狗、羊,牛,马等,祈愿来年五谷丰登、六畜兴旺。
腊八之后,我几个堂哥便会领着我兄弟,踏着皑皑白雪走进森林,(因为父亲是医生,腊月里病人最多,没有时间拾柴禾)为过年拾取柴禾。生产队会宰杀几头老牛,按人口分给家家户户几斤过年肉。家家户户还会宰猪,灌面肠、血肠,煮熟后加上几块熟肉,让孩子们端着一碗,给左邻右舍送去,让大家尝尝他家的味道。有的家还会邀请村里的老人上门做客,吃顿猪肉,喝点小酒。那份淳朴的民风,如同雪中送炭的深情,让人心里暖洋洋的。
与此同时,母亲则开始用温水洗被子、床单和衣裳,一洗就是几天。洗过的衣物晾晒在院子里,由于天气寒冷,冻得硬邦邦的,好几天才能晾干。晚上,母亲还在煤油灯下夜以继日地为我们缝制新衣裳、纳鞋底做新鞋,常常熬夜到大半夜。我们睡了一觉醒来时,母亲还在微弱的黄色油灯下,一针一线地纳着鞋底、缝着衣裳。
此外,母亲还在热乎乎的炕头上生上一瓷盆黄豆芽,早晚换水,五六天后就会吐出青青的苗芽。苗芽长到十天左右就变得肥头大耳,恰好可以过年时招待亲戚。
腊月二十三前,父亲带着我们姐弟几个去公社所在地的供销社置办年货。每年置办年货时,母亲都会左计划右计划,茶、糖、瓜子、花生、粉条、少量的烟和酒、鞭炮等都是必不可少的……
最让人开心的莫过于挑选年画了。供销社大厅里挂满了年画,一幅幅构思精妙,恰似一缕阳光映入眼帘。崭新的年画散发着浓浓的墨香味,弥漫在大厅内外。父老乡亲们蜂拥而至,笑逐颜开地精挑细选。身处年画之中,那份惬意油然而生,浓浓的年味洒满街头巷尾,让人瞬间淡忘了所有烦恼。
年画体裁各异、丰富多彩,有伟人像、元帅像、连环画、自然风景以及寓意年年有余、门神等画作。总之,一幅幅年画栩栩如生、爱不释手;一张张年画精美别致、让人精神抖擞。那时候,欣赏年画就是一种享受,让人流连忘返。一般情况下,毛主席中堂年画是必选的,其余则可以随自己喜好挑选。
记得有一年买年画时,我选中了一幅草原赛马画,价格是一元三角,母亲也很喜欢,只是有点贵。那个年代是不讨价还价的,所以最终没有买成,而是买了其他几幅价格在八分到五角不等的年画。有限的钱总想多买几张嘛!
到了腊月二十三,也就是农历小年。常言说:“过祭灶,年来到;闺女要花,儿要炮。”离过年越来越近了。一大早,母亲就烙油饼送灶爷;我们姐弟几个则开始打扫房屋,用报纸糊墙、打屋顶、贴炕围、帐窗花等,忙得不亦乐乎!
扫除后,我们取下旧年画,贴上新年画。贴之前选好位置,贴之后房间焕然一新、蓬荜生辉。过年的气氛瞬间爆满,散发着年画的墨香味,温馨又惬意。浓浓的年味就弥漫在了正月里。早晨醒来后,我眼睛直盯着年画看,感觉过年的日子真好!正月里,不论到谁家拜年,首先都会欣赏亲戚家贴的新年画。那既是一种美的享受,又是一份对亲戚家的印象。吃了什么不一定能记住,但年画却一清二楚!
记得小时候家里贴过的几幅年画都鲜明质朴、寓意深远。比如一幅《丰收》的画面则表现了三个小孩站在玉米堆上一起帮大家堆玉米的喜悦场景;还有一幅《更喜岷山千里雪》的画面则展现了老一辈革命家毛主席、周总理、朱总司令三位领袖长征途中登上千里冰雪的岷山之巅的丰功伟绩……此外,我姑妈家一幅《谁又替我把雪扫》的画面生动有趣地表现了一夜大雪后清晨几个小学生来给军属张大爷扫雪的情景;家一幅《观海听涛》的字画大气磅礴、书写美观;堂叔家一幅《蜜蜂》的画面则表现了在大片金灿灿的油菜地边摆放整齐的蜜蜂箱和飞来飞去的蜜蜂……这些喜闻乐见的年画是那个时代浓浓的过年情结的体现。
那时物质条件有限,但家家户户过年时都会或多或少地贴上几幅辞旧迎新的年画。一家人憧憬着未来,年画成为了童年鲜活的图腾,展现着美好寓意和时代特征,也烘托出了一个时代的精神风貌、信仰追求和文化旋律。
离大年三十越来越近,年味也越来越浓。大人和孩子们都在忙碌地准备着、期待着……
母亲会和一大堆发面,开始忙碌地蒸馍馍、炸油锅子,烧烧锅子,而我们则帮忙烧火。这通常是持续两天的过程,晚上还会继续炸油锅子,做这么多馍馍主要是为了方便串亲戚时拜年,它们金灿灿的样子让人看了就直流口水。
大年三十终于来临,母亲从早晨就开始忙着为全家人准备年夜饭,特别是包麻腐饺子。她需要先煮一锅土豆,去皮后用石臼捣碎麻子,再用箩儿筛出麻浆,与土豆拌匀并加入调料。接着,她会用擀杖把和好的面擀开,再用小圆盖旋成饺子皮,开始包饺子。这一忙就是大半天。
与此同时,父亲会领着我们一起贴对联。贴好对联后,吃过中午饭,我们就换上新年的衣裳和鞋子,跟着父亲去给先人上坟烧纸。
回来后,母亲的年夜团圆饭——麻腐饺子和长面加几个菜,就已经准备就绪了。全家人围坐在热气腾腾的炕上,享受着母亲精心准备的年夜饭。火炉烧得红通通的,热茶扑鼻而来,煤油灯也点得暖洋洋的
吃完年夜饭后,我们开始守夜,也就是守岁。一边守夜,一边在院子里放鞭炮,“爆竹声声辞旧岁,红梅朵朵迎新春”,家家户户都响个不停,充满了过年的气氛。
守夜到大半夜,有时锅里还煮着肉,全家人会美美地享受一顿。之后,父亲就会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陈旧的钱包,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压岁钱分发给我们姐弟几个。这些崭新的压岁钱是父亲用心准备的,全家人都其乐融融,年味浓浓。
大年初一,父母才能睡到自然醒。而我们姐弟几个起床后,会在院子里悄悄玩耍,等父母起床后馏蒸馍、下饺子吃早饭。那时的大年初一是不走亲串友的
从初二到初八是走亲访友的黄金期,常言道:“拜年拜到初七八,背着烧锅子串亲戚”。这时家家户户都会东奔西跑,携家带口地翻山越岭去拜年。无论是步行的、骑自行车的还是拉驴赶车的,山间小路上总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亲戚多的家庭要拜到初十前后才算完。
过年期间,在走亲串友的空闲时间里,大人们会三五成群地蹲在生产队场院里放松地玩牌,而孩子们则拿着分分钱开心地围绕一圈在石板上玩耍。母亲们则一遍遍地呼唤家里来亲戚吃饭了,真的是擦肩而过的快乐时光。
年味一直延续到正月十五元宵节。常言道“正月十五大似年”,这一天会放鞭炮、跳冒毛火。过完十五后年味才逐渐淡去,大人们开始忙碌春耕,孩子们也重复干起家务并恋恋不舍地走进学堂。
那时跟着父母走亲戚或者亲戚来家时,感觉亲戚间的问寒问暖、相互间的依依不舍以及日日夜夜的牵挂惦念都特别真挚。点着煤油灯一聊就是大半夜,有时甚至可以通宵达旦地聊。亲情间好似有聊不完、寒暄不尽的话题。那份亲情无微不至、那份亲密山水相连,彼此间都珍惜有加,贯穿着浓浓的风土人情味。没有炫耀、没有世俗,唯有鱼水情深
然而,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电视走进了千家万户,春节联欢晚会替代了守夜的传统。电话、手机短信和微信也取代了传统的拜年走动方式。总觉得这样一来就少了过年的味道。
如今虽然“有钱没钱回家过年”的民俗未变,但也只是一家人的团聚而已,更多体现的只是过年的形式。寻找那时的亲情、友情、乡亲以及年画等记忆中的美好事物,似乎都变得遥不可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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