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亡意味着什么,真的是件坏事吗?

这个话题可能是哲学家讨论最多的话题了。关于死亡,我们不可能用科学的观察和计算进行研究,因为活着的人没有办法经验死亡,而死了的人又没有办法告诉你死亡到底是什么样的。科学可以去研究人们的“濒死体验”,但是不管濒死离死亡多么近,它毕竟不是死亡本身。


如果我问你:“死亡对你来讲是件坏事吗?”你大概觉得我吃饱了撑的,死亡对绝大多数人来讲,显然是一件坏事,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坏事,是那种想起来就让人毛骨悚然的坏事。

我认为死亡就是肉体与精神都归于无。肉体消散后,精神还可以长期留存,当没有人怀念或想起你时,你就归于无了。精神要怎么长期留存?找到你活着的意义。明白意义后,笃行之,践行之,在平凡的生活中,活得不平凡,使自己的精神得到升华,这样也许可以延迟彻底死亡的到来。就算死亡即将到来时,你也可以问心无愧,你已经活出生命的意义,相对与大多数人活得懵懵懂懂,你可以画下一个完美的句号。

人类的各个文明都对“死亡”这个话题讳莫如深,甚至带有点文化禁忌的味道。在中国传统思想里,孔子用一句“未知生焉知死”几乎把死亡这个话题给隔离掉了。后来的思想家很少直接谈论死亡,各种宗教信仰也通常都是要否定死亡的现实性,提出转世、来生之类的观念,把死亡变成人生的延续,由此消除人们对死亡的恐惧和焦虑。

为什么死亡是坏事?

但是如果我问你“死亡为什么是件坏事”,你会怎么回答呢?

我估计大多数人最直接的反应可能是:死亡的过程太痛苦了,不仅自己难受,还会给周围的亲朋好友带来痛苦。

这些回答都是对的,但是没法满足哲学家的胃口。

比如,哲学家会反问,死亡的过程通常确实很痛苦,但是假如让你不经历任何痛苦就死去,比如给你打一针大剂量的麻药,你会觉得死亡就不是件坏事了吗?再比如,你孤身一人没有亲朋好友,或者让你的亲朋好友相信,你并不是死了,而是远走他乡,这样死亡就不是一件坏事了吗?

死亡与我无关?

在死亡的问题上,哲学家不但表现得十分“杠精”,还会提出一些非常违反直觉的主张,比如古希腊著名的哲学流派,伊壁鸠鲁学派就提出了一个主张:“死亡与我无关!”

这听起来是不是有点不可理喻?死亡就在我们身边发生,我们也都知道自己终有一死,这件事怎么可能与我无关呢?

在伊壁鸠鲁主义者看来,恐惧死亡是人们无法获得安宁和幸福的一个重要原因。所以,他们想要帮助人们克服对死亡的恐惧,把这件事看作伦理学的核心任务之一。

伊壁鸠鲁主义者认为,对死亡的恐惧是人制造出来的。动物和早期的人类虽然会很自然地趋乐避苦,但是对死亡本身并没有恐惧。人们会对地震、海啸之类强大的自然现象感到恐惧,于是宗教人士就编出各种故事,把这些现象和神联系在一起,然后将神与人的死亡和来世的惩罚联系在一起,这样人就开始恐惧死亡,于是那些宗教就可以更好地控制人了。

而且,伊壁鸠鲁主义是一种彻底的唯物主义哲学,坚持原子论,认为世界上的一切,包括神和人的灵魂,都是由原子构成的。顺便说一句,当年卡尔·马克思的博士论文写的就是古希腊的原子论,这也为他后来的唯物主义奠定了基础。

根据伊壁鸠鲁主义的原子论,人死了不过就是之前聚合在一起的原子分散了,是宇宙里面原子永恒运动的结果,就像太阳东升西落一样,非常自然,没有灵魂不朽,没有天堂地狱,也没有轮回转世。在伊壁鸠鲁主义者看来,我们对死亡的恐惧,基本上都是因为我们错误理解了生命的本质,总觉得哪怕肉体不存在了,我们还以某种方式活着。

伊壁鸠鲁主义的天才论证

当然,光是从唯物主义的角度解释宇宙的运行,说明死亡非常自然,好像还不足以消除人们对死亡的恐惧,伊壁鸠鲁主义者还提出了两个更天才的论证,来证明死亡确实与我无关,进而证明我们完全不需要担心和惧怕死亡。

第一个论证叫“对称性论证”,说的是,对于我来说,死后的状态和出生之前的状态是完全对称的,都是我不存在而已。出生前的状态与我无关,我也从来没担心过或者害怕自己出生之前那种不存在的状态。同样的,死亡之后的状态也与我无关,我也就不该担心或者害怕死亡之后的状态,这就叫“对称性论证”。

第二个论证可以叫“伤害论证”,更复杂一些。伊壁鸠鲁主义者认为,伤害之所以被称为“伤害”,必定是能够感觉到的,否则就谈不上伤害了。当我还活着的时候,死亡就没有到来,因此死亡显然不能伤害我;而当死亡来临的时候,我已经不存在了,也就不能感觉到任何东西了,所以死亡也不可能伤害到我。既然死亡不能给我造成任何伤害,我为什么要惧怕死亡呢?

这个“伤害论证”给人们对死亡的恐惧提出两个很关键的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死亡在什么时间能够伤害我们?在我们活着的时候,死亡尚未来临,因此不能伤害我们;而当死亡来临的时候,我们已经不存在了,因此也不能伤害我们。这么看来,死亡在任何时间都不能伤害我们。

第二个问题是:死亡以何种方式伤害我们?如果一切伤害都必定是能感觉到的,那么死亡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伤害到我们,因为死亡来临的时候,我们已经感觉不到任何东西了。如果死亡不能在任何时间以任何方式伤害我们,我们为什么要害怕死亡呢?

一种理性的慰藉

听完这两个论证你是什么感觉?反正我当年第一次读到这两个论证的时候,简直是目瞪口呆!死亡这么极限的问题,居然被伊壁鸠鲁主义者用这么简单的两个论证就给拆解掉了。

这两个论证的影响也非常深远。它们虽然可能没法一下子消除人们对死亡的恐惧,但确实为这种恐惧提供了非常理性的慰藉。如果排除掉死亡过程的痛苦,排除掉死亡对家人朋友造成的影响,仅仅关注死亡对于你自己的意义,这两个论证真的都挺有道理的。

所以直到今天,在心理医生面对畏惧死亡的病人时,还经常会用到这两个简洁而精彩的论证。比如美国的精神治疗大师欧文·亚隆写过一本很有名的帮助人们克服死亡恐惧的书,叫《直视骄阳》,在书里,亚隆就多次提到了伊壁鸠鲁主义的理论。

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

伊壁鸠鲁主义的这两个论证在提供安慰这方面,确实有非常好的效果。但是与此同时,它们也给一些人造成了另外一种理智上的焦虑,因为说“死亡与我无关”听起来太违反直觉了,所以总有人想要证明这两个论证一定是哪里出了错误。

比如就有人反驳,死亡之所以是坏的,不是因为死亡本身带来了痛苦,而是因为死亡终止了很多计划,让人的希望落空,所以让人痛苦。比如说一个老人本可以亲眼看到自己的孙女生下来,一场大病夺去了他的生命;再比如我计划进行环球旅行,结果在死亡来临之前,还差三个重要的国家没有去;或者我死之前没有能够完成写一本书的计划,等等。人活着总是要给自己定一些计划和目标,并且对这些目标的实现充满期望,实现这些期望令人快乐。但是这些计划和目标的达成通常都需要一定的时间,死亡就彻底宣告了这些目标的破产,让一切计划和期望落空,这当然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情。

从我个人的角度来看,我非常欣赏伊壁鸠鲁主义者的这两个精彩的论证,让我重新思考了死亡的意义,也减轻了我原本对死亡的恐惧。但我在情感上还是很难接受“死亡与我无关”这个结论,因为死亡确实剥夺了人生中很多美好的东西,剥夺了我们本可以享受的美好人生。

其实“死亡离我比较远”是我以前的感受,但是随着这几年亲人、朋友的离世(比如九月份刚有个朋友猝死),才真正感觉到,曾经身边的人去世了,死亡原来已经离我这么近了。随之想到的一件事情就是:我的年纪也不小了,也要注意自己的健康了,毕竟还有很多事情想做,还有很多东西想去看、去体验、去感受。

可能也是出于类似的原因,比如想看尽天下万物,或者想永远见证这个世界发展下去,人类社会就一直有逃避死亡,甚至追求永生的文化传统,比如那句歌词里的“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从这个角度讲,大部分人害怕的并不是死亡,而是死亡带来的,那种基于生时遗憾的不甘——而且不像体育比赛第一年输了,还能第二年再战那样,人死了就不能“来年再战”了,死亡的影响是“不可逆”的。

我最近又重读了余华的《活着》,对生命和死亡的话题,又有了一番新的认识。书中,徐福贵和他的家庭不断经历的磨难,徐富贵的人生中相继失去了父亲、母亲、儿子、女儿、妻子、女婿、外孙……在生的希望中一次又一次看到死亡,最后只剩下一头牛为伴。如果说生命的意义,就在于承受苦难,不断负重前行,“生亦何欢、死亦何苦”,那么,我们对于死亡这件事情,或许也就不必再那么恐惧了。

每一个生物都有其开始和有消亡的过程,人类也是如此,有生就有死,死亡是早晚的事情,你担心它,或不担心它,都避免不了它。这是每一个人都需要面对的事情。死亡是每个人都无法避免的结局和归宿,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永远没有回头路,或许这就是人生的缺憾吧。但也正是如此,我们才能体会生命的短暂和可贵,才能更好的去活着。

而且更糟糕的是,死亡的这一层伤害,比起对死者本人而言,对身边生者的伤害可能更严重,那是一种再无法陪伴,亦不能补偿的伤感与悔恨。死亡本身也许不会带来真正的痛苦,但是死亡产生的“涟漪”,却是切实存在,并且真正能伤害到自己与他人的。而这一点,就并非伊壁鸠鲁学派所能消解的了。

对死亡的恐惧并不能代表人类的懦弱,恐惧死亡恰恰说明人类意识到了生命的弥足珍贵。虽然孔子用一句“未知生焉知死”把死亡这个话题巧妙地隔离了,但有一点孔子是对的,离开了生谈死没有任何意义。死亡的价值在于成就生,死亡是检验每个人自我价值实现的终极尺度。这个世界很大,但殊途同归,每样东西都是生死未卜;这个世界很小,却充满了不确定,没有人的人生是完美的,但生命的每一刻都是美丽的。虽然我们无法做到余生无憾,但我们却能努力落子无悔,今日种种,皆成明我。愿我们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愿我们生如夏花般绚丽、死如秋叶般静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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