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颜这几日亦是一反常态,说不上是兴奋还是不安,白真忍耐了两天,终是难耐,决定不再容忍他继续卖关子。“折颜你倒是说说看呐,别总催着我去找小五了,也不晓得那丫头明确的去处,枉自累得毕方掉了大把的羽毛。”说这话的时候,他忍不住翻了几个白眼。
折颜替白真捋一捋衣袖,“真真啊,你应是知道的,纵使我活到这个岁数,也是头一回碰到这种事,总得容我琢磨琢磨吧?何况,让你尽快找着小五呢,是因为兹事体大,她万分在意墨渊这个师父,没跟她商量,我是断不肯拿什么主意的,省得她老记着我的后账。”其实是有人总护着自己的宝贝妹妹,到头来埋怨他最多的,还是跟前的这位小祖宗。
自探得墨渊仙体被周边的气泽包围着,折颜抑制不住的激动。从前他不过以为墨渊的那句“等我”,仅仅是给弟子留下一个念想罢了,毕竟神仙魂飞魄散之后还能回来的,自古不曾有过,墨渊虽一向言而有信,也终归敌不过天命。即使两百多年前,发现墨渊仙体不再需要心头血将养着,他仍有不少疑惑,感觉兴许墨渊可以醒过来,也是安慰和祈愿的成分居多。但就在几日前,亲眼见到熟悉又久违的仙泽,他瞬间感慨良多,不由得眼眶湿润了——是何等的执念,才能在虚空中苦苦支撑浮七万多年?眼下虽不知晓墨渊元神养在何处,但他确信,曾经碎得不成样子的战神魂魄,必定是凭着自身灵力一片一片重新结起来了,叫他真正佩服,这才是峥嵘男儿的本色。
白真何尝不愿意早点儿找到白浅,她七万多年只存了这唯一的念想,如今好不容易得些眉目,她却偏偏消失无踪,阴差阳错啊!他不甘心的叹息,“这小五也真是,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就卡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说她究竟会去哪儿?”
折颜苦笑着摇头,“你尚且都猜不着,何况是我呢?算了,等等也无妨。”
白真忽然眼睛发亮,“折颜,日前喝酒时你曾一时兴起,调侃过小五的未婚夫婿、也就是那九重天太子夜华君,说传闻他与墨渊就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般的,你猜,她会不会偷偷跑去瞧上几眼吧?还有,你自己难道从来不曾怀疑过,那太子既然真的与墨渊酷似,或者就是墨渊转世也不一定......”
折颜了然一笑,挥手打断了他,“不要瞎猜了,没人比我更了解墨渊,如果他元神没有寂灭,哪怕留得一丝残魂,他拼尽了全力也只会回到昆仑虚去。”与此同时,他脑海中灵光一闪,心里忽然有了个隐隐约约的猜想。
对于折颜的不请自来,白浅心里有点儿打鼓,老凤凰已数万年不曾莅临昆仑虚,此番出现,该不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容不得她细想,只匆匆拜托令羽“先别告诉他我在这”之后,躲回了自己起居的小院。这些天以来,她旦夕未得轻松,结魄灯放置在墨渊的寝室,除了那几缕仙气,她与令羽再无所获,翻检典籍数日,上古器物能见诸记载的本就不多,像结魄灯这样有违天道的更是少之又少,她几乎把那几十卷极古旧的竹简快翻烂了。她揉着涩涩酸胀的眼角,疲累地闭目暗叹~唉!
令羽小心翼翼的陪同折颜,将昆仑虚山前山后都转了一遍,见折颜拢起袖子不发一言,他亦不敢贸然开口,心里摸不透这位优雅上神的行事风格。折颜蹙着眉琢磨了半天,忽然就转头问,“令羽,自你师父走后,这昆仑虚的龙气就消失殆尽了吗?”过往数十万年,这座飘渺仙山一向龙气鼎盛,如今萧索沉寂得叫人不敢想象。
“也不尽然。”令羽仔细想了一下,“初始一两万年,这里的龙气还大致如常,可不晓得从何时起,便一年不如一年了,如今这样子怕是有好几百年了吧。都说昆仑虚自古就是龙骨撑起的风水宝地,自打师父走后,大约是这仙山有灵,也跟着师父沉睡了…哦,令羽听十七师弟说了,这七万年里,多亏有上神和狐帝的大力相助,师父的仙体才能一直养在青丘,上神的深恩高义,令羽铭感在心。”说完,他对折颜深深施了个拜礼。
折颜约莫有些意外,“哦?这么说你已经见过小...呃,小司音啦?她现如今在哪儿,我都找她好些天了。”
令羽愣了一下,方记起十七的叮嘱,懊悔自己失言,“他呀,他...他来去匆匆,这会儿应不知在何处逍遥呢,呃,折颜上神,您觉得咱们这昆仑虚的龙气,以后还会再回来吗?”他一向不擅圆谎,害怕折颜追着自己问,只得赶快岔开话题。
“唔,不好说,容我再想想吧。我看你这儿也有一片桃林,景致还不错,我到那处走走,你就不必跟着我了。”他自顾自的走开,令羽也仿佛松了一大口气。
说是去后山桃林,实则折颜在惦记着他的伏羲琴,那年他告别离开,为了打消父神的疑虑,遂将自己的法器封印在昆仑虚下,原本就没打算要让它重见天日。当初天族与翼族大战,老天君也曾悄悄找过他求助,他表示不愿再参与任何战事。如今的情势却不一样,他欲凭借伏羲琴召唤墨渊的元神,原是不得已而为之,算不得违背了当初立的誓吧?毕竟,墨渊是父神唯一的子嗣,父神于他又有养育之恩,他稍稍报答一下也在情理之中。
思虑再三,折颜终是说服了自己,转身朝后山深处的栖凤崖奔去。
白浅在自己房中补眠,可总睡得不太踏实,梦境里画面忽隐忽现,一会儿是墨渊沉睡的颜,一会儿却是夜华悲苦的脸,惊醒时只觉满头满额都是汗,浑不知今夕何夕。恰在此时,一阵阵寥落琴音幽幽响起,侧耳倾听,依稀却是从不远处墨渊的厢房传出来,白浅一个激灵,突然翻身跃起,鞋子也顾不得穿,赤着双足飞跑过去......
“师父,”伴随着琴声,白浅抖着嗓子喊了一句,猛地推开房门,正坐在墨渊那张古琴后头的人停下手来,似笑非笑的抬眼看她,“我早猜到你会在这儿,令羽可是个实诚孩子,替你遮掩过于难为他了。”
白浅失望至极,恼怒的叫了起来,“老凤凰,你,你在我师父房里故弄玄虚,只是存心要戏耍我吗?”
折颜夸张的一挑眉,“你这是从何说起啊?我不过是担心这些年疏于琴艺,想熟习一下曲子罢了,怎么就变成故弄玄虚了呢?”看着眼前炸了毛似的狐狸,他又赶快做了个安抚的手势,“稍安勿躁!你就不想问问,我方才弹的是首什么曲子吗?”
白浅气呼呼的白了他一眼,“有话你就直说,别在我这里卖什么关子。”
折颜敛了容正色道,“丫头,这原是支慰灵的古曲,但若能用我的伏羲琴弹将出来,却另有召魂的作用。墨渊已经睡下太久了,该是时候把他唤醒了。”
他语气中的苍凉,听得白浅鼻子一酸,“我何尝不希望师父能早点醒来,可是,如今他元神流落何处,尚没有头绪呀。”
“这可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折颜不紧不慢的说下去,“其实,墨渊的魂一直散落在昆仑虚,过去七万年,他应是不停的修补自己的元神,我猜,大概从他仙体不再需要心头血开始,这修补便已完成了,可不晓得什么原因无法醒来。过去数万年,都是靠着昆仑虚的龙气滋养着虚弱的元神,龙气消耗尽了以后,元神便只能沉睡了。怪我过于疏忽了,总以为他不大可能会回来,便没能早点察觉到。”他抬头望向窗外,长舒了一口气,“苍天不负有心人啊!总算是叫我们发现了其中的端倪。”
白浅听得真真切切,早已悸动得热泪盈眶,她扑倒在案几上,紧紧拽着折颜的衣袖,“折颜,你说的...可是真的?师父他,他的元神真的一直就在昆仑虚?”
折颜肯定的点头,“千真万确!小五,墨渊他,你师父真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白浅含泪笑了,折颜既然这么说,她半点儿也不想质疑,过了一会儿,她又突然跳起来,伸手拉开柜子,从里面摸出一盏灯,双手捧到折颜跟前。
“这...这不是结魄灯吗?”折颜瞬间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