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菲菲终于离开了,林雅芳疲惫地长出了一口气。也许是怀孕带来的愧疚感,也许是她们之间“承包商--顾客”的新关系,女友使她一天天地感到越来越烦恼。当菲菲在的时候,她心里就憋得慌。过去林雅芳总是嘲笑关于能量场的理论,现在她真实地感受到菲菲在自己周围散发出消极的能量波。或者只是女友的香水让人闻起来头疼?
临床的那位胖女孩等菲菲一离开病房,就高兴地欢呼:“太好了,终于走啦!”
女孩儿撑着身子下了床,蹒跚着走到窗前,打开气窗,用信任的口吻说:
“您的客人走后让人想透透气。”
接着,她又连忙说:
“您想喝茶吗?我有营养丰富的果干,没营养的锅巴,还有对身体有害的卤鸡爪。”
度过了如此喧闹的一天,林雅芳只想面向墙壁安静地躺着,但是病友已经把果盘摆到床头柜上,严肃地皱起了眉头:
“你还没吃晚饭呢。这儿最后一次开饭是五点,然后就不供应了!”
“我不饿。”林雅芳试图拒绝。
女孩儿坚持道:
“也许你不想吃,可是孩子需要营养啊。”
接着,她又不屑地说:
“您的这位客人与其增加您的压力,不如给您带些吃的。”
林雅芳沉重地叹了口气。菲菲一贯不注意周围的环境,说话大嗓门儿。邻床尽管从外表看是个朴实的人,但也能算得出一加一等于几。在她好奇的目光里也暴露了这一切。她等林雅芳一坐到桌边,立刻提出了令人难堪问题:
“请原谅,我理解的对吗?您是刚刚来的那位大姐的代孕母亲?”
“是。”林雅芳深吸了一口气。(现在已经没必要隐瞒。)
“她的丈夫怎么样?在床上还行吧?”女孩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
林雅芳呛得咳嗽起来:
“我哪知道?”
“怎么?”她困惑了。“您和他,不是 …… 不得不睡吗?要不哪来的孩子?”
“呸!”林雅芳生气了,“你,难道一点儿文化也没有?你叫什么名字?感谢菲菲,你对我的一切都了解,可我对你 —— 一无所知。”
“张莹莹,”女孩儿做了自我介绍,“我老爸说,这个名字是给我接生的婆婆给起的。虽然我不喜欢他的草率,但这个名字我还蛮喜欢的。”
林雅芳一点儿也不想把自己的私生活对这个叫莹莹的幼稚孩子(年龄不会超过二十岁!)和盘托出。然而,如果不马上对她进行“科普”,她就会描绘出各种画面。这种由于寂寞和教育的缺陷而编织的故事你可以想象!
林雅芳决定解释给她听。代孕根本不用上床,只是试管婴儿方案中的一种。受孕过程一点也不浪漫,是在实验室里。生物学母亲的卵子与父亲的精子在专用器皿里相遇。代孕母亲 —— 只是给受精卵提供房子。
邻床聚精会神地听着。她立即向林雅芳提出了疑问:
“但是您有自己的卵子!别人丈夫的精子会不会有可能 —— 嗯,纯粹由于错误! —— 给您施了肥?”
“不可能,”林雅芳摇了摇头,“首先,代孕母亲在植入前一个月要服用避孕药物。其次,植入我子宫的不是精子,而是已经生长五天的受精卵,明白吗?”
“往那儿放入的时候疼吗?”张莹莹惊骇地问。
“一点儿也不疼,”林雅芳微笑道:“他不足一毫米,和营养物质一起用针管植入。”
“啊……”张莹莹张开了嘴巴想提新问题,但是又闭上了。她给林雅芳倒上茶,把装满干果的盘子挪了挪。
“你还想知道什么?”林雅芳温和地问。
“这个……我都不好意思问,”女孩儿脸红了,“以前我读过一篇关于代孕母亲的文章,我还记得标题。好像是:《为了不因饥饿而死,我不得不孕育别人的孩子》。可您,”张莹莹的脸更红了,“似乎不像挨饿的人。”
林雅芳叹了口气:
“生活中可能遇到各种事情。我不想详细说,对不起。”
女孩儿追问道:
“或者您不是为了钱?是为了爱情?对她?还是她的丈夫?”
真是个孩子,太幼稚了。怎么向她解释好呢?
“你瞧,”林雅芳柔声说,“菲菲曾经帮过我很大的忙。而现在一个机会出现在我面前,能够回报她对我的情义。嗯——,我也非常需要钱,我不想骗你。”
“明白了,”女孩儿叹了口气。突然又问:“您舍得把自己的孩子给您这位女友?!”
“我的姑奶奶,”林雅芳摆摆手,“我已经说过了:这孩子和我没一丁点儿关系!我只是孕育了他!”
“反正,”女孩儿严肃地反驳道:“他从您这儿吸收了很多。人们常说:收养的孩子,虽然不是亲生的,但与养父母总是很像。”
“我非常希望这个孩子只和菲菲相像。还有她的丈夫。”林雅芳努力用坚定的语气说出这句话,但她的嗓音违反了意志,颤抖了。
“如果这样的话,愿菩萨保佑!”女孩儿撇了撇嘴。
“告诉我,你不喜欢她什么?”林雅芳笑道。
“她表现得就像把您完完全全买下来了,”病友总结道,“非常张狂,我可受不了这种人,” 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接着说:“当她在这儿的时候,我的孩子也总是扭动不安。”
“你快生了吗?”林雅芳很高兴能换个话题。
“谁知道呢?”张莹莹平心静气地说,“医生讲,应该怀三十六周,但是三胞胎 —— 他们也说不准,” 她打了个哈欠,“要不我们躺下睡觉吧。小家伙儿们生起气来,我就得东倒西歪了。”
她又道:
“你什么都没带吧?需要什么,就从我这儿拿:面霜,香皂,手纸。”
善良的女孩儿。—— 林雅芳感动地想。
她没有拒绝 —— 用了张莹莹的便宜面霜,躺在床上,很快陷入了紧张、焦虑的混沌之中,不知是梦境,还是现实。
她清清楚楚地看见 —— 用釉砖装修的豪华手术室。自己躺在手术台上,赵医生穿着外科手术服,欧阳菲菲站在她旁边,不知为什么也穿着医生服。欧阳菲菲和赵医生彼此交流着,但谈论的是她。使用第三人称。
“我想,让她最后滚开的时间到了!” (欧阳菲菲怀着毫不掩饰的憎恶。)
“没问题,” 赵医生附和道,递给欧阳菲菲一把手术刀,指点着:“对准心脏,在乳房下方,正好在中间切开。”
没有力气躲闪(手脚都被紧紧地捆住了),甚至喊也喊不出来。
然后突然,好像不知从哪里,一个宝宝降生了。漂亮,娇嫩,无助。她看起来一点儿不像新生儿 —— 更像一岁多的娃娃。皮肤柔嫩,头发乌黑发亮,眼睛黑珍珠般闪耀着。小女孩儿向林雅芳伸出胳膊,悲哀地哭泣着。但是欧阳菲菲 —— 这是梦,梦!—— 粗鲁地抓住孩子的前臂,提了起来。孩子绝望地叫喊着。
“不!”林雅芳拼命哭喊,“把她给我!”
可是赵医生粗暴地用手掌捂住她的嘴。欧阳菲菲狠狠地扇了宝宝一个耳光。接着又扇了一个。严厉地教训道:
“我想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懂吗?你是我的,我为你付了钱!”
小女孩儿已经不哭了 —— 只是痛苦地抽噎着。用责备的绝望眼神看着林雅芳。
“把她给我!” 林雅芳的口中爆发出无所畏惧的喊叫,“这是我的女儿!我的 —— 不是你的!!!”
…… 噩梦戛然结束了。林雅芳睁开眼睛。深夜,昏暗的医院病房。病床旁的凳子上坐着张莹莹。轻拍着她的手,安慰地说:
“过去了,雅芳,过去了 …… 这只是一个梦…… ”
“啊呀,” 林雅芳仍然陷在恐怖中,“竟做了这样的梦!”
而张莹莹 —— 相对于她的年龄,具有惊人的智慧 —— 叹息了一声:
“你好像把一切都解释明白了。孩子是别人的,你对于他 —— 就像孵化器。但你舍不得,我看出来了!”
“没事,”林雅芳深吸了一口气,“熬过来。交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