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在成都老小区租房子住了下来,年关里,街边的树上挂满了红灯笼,去沃尔玛买日用品的时候,也看见年货一条街的热卖,也只能靠这些感受到一些稀薄的年味。
想起来小时候在老家,那时候,年味来得早也来得浓。最早在农历的十一月份,在蒸番薯干的时候就开始为过年做准备了。家家户户把地里的红薯翻出来,在大盆里把一个个胖乎乎的红薯冲洗干净,再用擦子擦成片。等所有的红薯都成片之后,就把灶糖里的火点起,把红薯片到进大锅里蒸煮。灶糖里的柴火噼噼啪啪,红彤彤的火焰温暖着一整个厨房,小孩们都贪馋地围在炉火旁,甜丝丝的味道渐渐从锅盖边沿随着袅袅水汽一起飘出来,弥散到一整间屋子。等待的时间甜蜜而漫长,不住地咽口水,眼睛盯着那口大锅,想着这么还没好呢?等一掀锅,整个厨房水汽氤氲,红薯香甜的味道更是要渗透入你的每一寸呼吸里。一片一片的红薯金黄有诱人。
奶奶把蒸熟的红薯片盛到桶里,运到屋后晒场上。把竹篾编的席子铺开,我们小孩子就把红薯片一片一片均匀的摊开,让它们享受太阳的甜蜜的爱抚。晒场上早已有人家在晒着红薯片了,虽然做法工序都是类似的,但却是一家有一家的味道。小孩子摊红薯片烦了的时候,就开始跑到别家去,用自己家的更别人的换,尝尝不同的味道。几个交换下来,肚子也就圆鼓鼓的了。
等到傍晚时候,太阳悬挂在山头,我们也就开始开始往回收红薯片了。奶奶总是叮嘱我们,晒了一天的红薯片千万不要去吃,容易上火。但小孩子哪忍得住呢,收着收着就想把一个小碎块塞进嘴巴里了,偷着吃的总是分外香甜。
晒了几日后,红薯片就要进木饭甑里再蒸煮一回。这样蒸煮出来的红薯干金黄通透,香甜的气息里糅进了木材朴实醇厚的香气。蒸煮完毕依旧是运到晒场上进行晾晒,傍晚时候一整个晒场上甜蜜的味道在阳光中发酵了一天,更是诱人,把人一整个包裹进去,裹进这“流奶与蜜之地”。
一天天的晾晒之后,红薯干变成了通透的红褐色,柔韧耐嚼,味道甘美,这就成为围着火炉唠嗑时的好零嘴和招待客人的好点心了。
临近年关时候,几乎每家每户都要磨豆腐,做腊肉,晒干菜,用糯米粉做各种各样的米馃。米馃当中老蟹子和黄元果最让人欢喜了。做老蟹子把糯米放在水里一两个小时,捞起沥滴去水,再送到有粉碎机的人家给弄成粉末。把粉末放锅里炒成半熟,或者是把一半的粉蒸熟成粄和另外一半的粉一起拌匀。接着就可根据家里人的口味加各种调料了,糖、盐、芝麻、胡椒等等,揉成面团,用擀面竹筒反复碾压,增强韧性,再用刀切成大约一个中指那么长的细条状,最后就可以用这些细条捏各种形状了,其中最常见的一种就是用三根细条圈成三个椭圆,把椭圆底部黏在一起,像三个莲花瓣,也像横行的螃蟹一样宽宽笨笨,“老蟹子”个名字怕就是这样来的吧。
大人们做的形状几乎都差不多,但小孩子就不一样了,总是能用细条捏出各种各样有趣的形状,拼个太阳月亮再拼朵云飘飘荡荡,再捏个小房子,小房子里还有小桌小椅小板凳,房子外面还有小鸡小狗小花猫,还有窝兔子蹦蹦跳。
做黄元果也是热热闹闹的场景,秋收之后,奶奶就开始准备做黄米馃的材料了。家门口就长着不少做黄米馃要用到的黄荆树,奶奶砍下好些树枝,晒干,烧成灰,把灰用水滤成“灰水”也就是碱水。在盆里倒上糯米、粳米,放一些黄栀子果实,加上灰水浸泡。泡了一天之后,大米便发胀成金黄色了,倒米入大甑,大火蒸熟成米饭。这时候,一早就邀约好的七八个壮汉子在一旁等着呢,大米一入石臼,大伙就用专用的木棍围着不断捣腾。家里爸爸和叔叔伯伯们不在家,没有壮劳力,奶奶就会把黄木饭带到老堂屋那边,请宗族里的年轻人帮帮忙。那时候很多人家都会做黄米馃,那些叔叔伯伯们也都乐意帮个忙,在做完自家的之后再出几分力气。奶奶把黄米饭倒在石臼里,七八个力气大的青年人拿一根山茶树制成的粗木棍不停地捣捶。汉子们吆喝着号子,把厚大衣脱了,挽起袖子,露出黝黑结实的胳膊,这是的需要大力气的活,哪怕是寒冬腊月,身躯都变得热腾腾的,流下汗来。
经过这样的反复捣捶,黄米饭变得极富韧性,这时候就被叫做“糍”。把捣好的糍放在案板上,用手揉搓均匀揉成圆柱体,以前,人们都是不用刀分割的,而是用一根细线把圆柱分成一个个约一个巴掌宽的米馃,再用手整理成圆型或椭圆型,就这样,黄橙橙、金灿灿的黄米馃就制成了。
黄米馃的烹调方法有很多,炒菜、加糖炸、凉拌、用过年的鲜鸡汤煮着吃都很美味。年三十时候,大家在中午大都不会再费劲去做一顿饭,而是等着年夜饭的大餐。家里就会用鸡汤煮一锅黄米馃,一人捧一碗黄米馃到院子里边吃边晒太阳。鸡汤鲜美,经冬的蔬菜也很清甜,黄米馃则带着黄荆木的香气,不用多加什么调料,食物原来的味道打动人。
儿时的年味大抵都和食物有关,而食物也和人有关,因为食物把人和人联系在一起,建立单纯而余韵悠长的情感联系。之所以对红薯干、老蟹子,黄米馃印象如此深刻,除了味美,或许也是因为它们需要大家一起参与才能完成吧,这种热热闹闹、亲人邻居聚拢在一起就是儿时的年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