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有一天清早起来。爸妈让我穿上很整齐的衣服。一般这样就是要带我出门了,我有点兴奋,以为是去商场。心里盘算着要买那些之前看上,但没能带回家的玩具。后来忍不住,还是想早点确认到底去哪里,问爸妈是不是带我去商场。爸妈边帮我收拾,边笑着点头,气氛有些古怪。很少有去商场前,不在家反复叮嘱我老实点的时候。
把我收拾的漂漂亮亮的,带着我出门了,下楼后一路往右走,我心里多少有点打鼓,有种不太好的感觉。爸妈牵着我的手,我走着走着,望着她们犹豫地说“要不还是回家吧,下次再去买玩具好不好?”爸妈笑笑说“一会就到了,怎么之前还闹着去,现在突然又不想不去啦?”
看到爸妈这么破天荒的主动,我便不再说什么,跟着屁颠屁颠的继续走。心里又开始回想什么玩具摆在哪里,准备一会到了商场直扑目标。又走了不多远,来到一个院子前,这个院子不大,周围是一圈用矮矮黄色墙裙围起来的,墙裙上有高高的白色铁栏杆互相交错着形成的墙。
院内传出唧唧喳喳孩子们的的嬉笑声,我好奇地边走边踮着脚张望。透过栏杆看到里边有所大房子,房子的墙上贴着各种颜色的瓷砖,还都拼成了各种图案,阳光照在上面很好看。有一群孩子站在院子里正在围着玩什么,周围还有几群孩子在追跑着打闹,我继续好奇的张望。
走着走着来到了院门口,才注意到有几个阿姨在这些孩子身边,但她们并不玩,只是站在一边。看到孩子们闹得凶了会去制止,孩子们显然也很习惯这样,都听话的该干嘛干嘛去了。爸妈问我要不要去看看,我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身子往后缩,不住摇头,一个劲的说“不要!”。
可能是我们这边折腾的动静有点大,院内的孩子们和阿姨转过视线看向这边,我更是想早点离开了,脸上不住发烫。爸妈拉着我在原地,看着对面阿姨往这边走,越来越近。我正不知道说什么,想着爸妈应该马上就会带我走了吧。
没想到爸妈熟络的和那位阿姨打起招呼,阿姨笑嘻嘻的看看我,说了一句“就是他啊?”我才知道原来这才是今天出门的主题,之前萦绕在心头的疑惑,现在全都解开了。感觉被骗了,愤怒的抬头看向爸妈,她俩只是笑笑,继续和阿姨聊天,大概内容是让我试试看这里的环境。
阿姨时不时会和我说两句,大概情况是我的年龄到了,需要来这个叫做“幼儿园”的地方和大家一起玩,说这里会很有趣。说着爸妈就把我推给阿姨,阿姨拉着我往里走,我立刻不愿意了。使劲甩手,想要挣脱,最后就差没有用嘴咬了,松开手就在地上撒泼打滚了,拼命要回家。也许是这种场景不容易见到,引的院内众人都在远处嬉笑,我更觉难过,起身绕过爸妈就跑出去了,一路跑。
爸妈在身后跟着,回到家后很是赌了一阵的气,不肯理她们。爸妈买了些好吃的,当时喜欢喝一种叫做“椰树牌椰汁”的饮料还有金币巧克力。果汁很好喝,那天爸妈买了两瓶回来,拉开封口上的拉环,拿了玻璃杯给我倒上,我开始还能忍住,赌着气不去看,爸妈在一边哄我,闻着饮料的扑鼻香气,我气其实早已消了,只是觉得突然笑嘻嘻的去喝饮料好像哪里不对,感觉做不出来。
但最后还是被嘴馋打败了,舔着脸接过杯子喝了个底朝天,还打了个饱嗝,又抓了一把金币巧克力,慢慢剥着往嘴里放。气氛一下缓和了好多,爸妈在一边承认错误,并许诺给我买之前喜欢的玩具。末了,又再提起幼儿园的事,和我商量去试试,“去一天。爸妈把钱都交了,不去就都浪费了,去那里有人陪你玩,比起来把你锁在家里要好很多。”
爸妈说了好久,废了好大的功夫,我终于还是犹犹豫豫的答应去试试。晚上睡觉时,躺在床上回忆白天在那里的行为,觉得真脸红,明天去了该怎么面对,想着想着慢慢就睡着了。第二天一早,起来吃了饭,我心事重重地,母亲在帮我穿衣服时也许感受得到我的不安,安慰我别担心,那里那么多孩子,又不是我一个。我也这样安慰自己,收拾好磨磨唧唧的跟着爸妈下楼了。
走的路还是昨天的路,但每一步都挺沉重的,边走边抬头看爸妈,最后还是忍不住说“要不算了吧,在家里挺好的。”爸妈说“答应的了事要做到,就去一天。”后来我又不停的絮絮叨叨,耐心磨灭的爸妈被搞恼怒了,冲我发了火,丢开我的手继续往前走。我悄悄地低着头老老实实跟着。
来到幼儿园门前,这次远处阿姨看到我没有被爸妈牵着手,就自己跟着来了,显得很高兴,走过了和我打了招呼,我脸上有点僵硬,笑不出,只是用力的把嘴角稍稍上扬一点,格外吃力。阿姨和爸妈交谈了一会,爸妈走过来和我道别,说这位是老师,她会照顾你的,跟着老师和小朋友好好相处,听话的话下午我们早早来接你。要是老师说你调皮,那往后就晚晚的来接你,我心里一惊想到“不是说好只是试着待一天吗,怎么听这口气好像是已经做好让我常来的准备了?”
肯定是我吃惊的想法带动了表情,见我又要撒娇,爸妈赶紧瞪了我一眼,及时制止了我的手法,让我半张的嘴巴还没来得及发出半点声音。爸妈再次抬头冲老师笑笑,两人就往回走了。
老师过来用两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和我一起目送爸妈离开,等她们绕过围墙,老师牵起我的手,示意我该往里走了,边走边说这里的情况,大致我都没听进去。还是伸着脖子边走边回头看着门口,指望爸妈突然回心转意,跑来接我,看到最后也没有出现。
转过头,耷拉着脑袋跟着老师来到一群小朋友面前,不知何时他们排好了队,站的并不整齐,但都朝向我好奇的看着我。我的脸有些发烫,突然听到队伍里有声音很兴奋的说“他脸红了!”我一听更觉脸上发烫,接着传来一片笑声。老师等笑声渐渐小了下去,拉着我到了身前,说“这是今天新加入的小伙伴,他第一次来,大家要好好相处。”
对面传来一个孩子声音叽叽喳喳声音,笑着说“不是第一次了,昨天就来过了,还在门口满地打滚的!”又是一片笑声,我有些生气,涨红着脸抬头看这个第一个声音发出的地方,本想吓吓他。没想到大家看我抬头,笑得更厉害,瞬间感觉心凉凉,连一点仅存的怒气都没了,只觉得害怕。想到睡前听过的小红帽的故事,感觉这次自己是掉进狼窝里了。
往后的几天在哭闹和撒娇中度过,一回家就不肯再去幼儿园,但还是拗不过。再后来也不知是习惯了,还是知道这么做没用,也哭累了,索性也渐渐接受了,去就去吧。爸妈早上送我去幼儿园,下午吃饭前再去接我回家,平平稳稳的过着。
直到又有一次突发事件,这次这天下午饭是在园中吃的。饭后大家在等家长来接,等来的却是抱着大包小包的家长们。我们都很纳闷,原来,园中要求家长把孩子们留下过一夜,体验不在家中被爸妈照顾,学会自理的生活。让家长给我们送洗脸盆、毛巾、牙刷、香皂和拖鞋,还带上铺的和盖的。那天傍晚院门口格外热闹,不单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连同大人们也是一样叽喳个不停。
哭闹的孩子也是有的,我也想加入战团。因为我有些害怕,但也知道没得商量,还是省省力气。爸妈带了东西交给老师,嘱咐了我一下。末了,悄悄低下身子在我耳边说“睡前千万不可以喝水,一滴都不行!”我才想起我还有尿床的毛病,我差点都忘了这事,不禁眉头紧锁,更加担心。我晚上基本上天天都逃不过起夜尿尿的毛。
在家里,我是睡在爸妈中间。刚开始爸妈以为我小,尿床是正常现象。慢慢长大小点,就会和其他孩子一样,早早就不尿床了。可没成想,不但没收住,量反而增长了不少,以前是一小滩,现在是一大滩,被子上也是一大滩,搞得爸妈头疼无比,看得我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可以确实没知觉,不知从哪里下手去改。
后来慢慢爸妈摸清了规律,夜里睡前会定上闹钟。睡前严格控制我喝水的行为,即便是我渴了,也只能用嘴巴抿一小口水。夜里闹钟响起时,爸妈带着揉着眼睛左摇右晃的我去厕所时,我也能尿出好多来。有时我忍不住摸着肚子,心想我的储水功能还真强。
有次爸妈听到闹钟会喊我起自己起来去上厕所的时候。听着一遍遍催促加威胁的声音。我嘴巴上含含糊糊的答应“就去,就去。”我下床都是从中间走,猫着身子慢慢退到床边。
但是屁股一挨床边就不想动,我可以做起来在床上坐着睡着,然后当感到身下一片凉意时再惊醒,这时下面已经湿漉漉的了。想着爸妈早上看到又要收拾我了,想办法掩盖犯罪现场。有次悄悄把放在爸妈中间的我的枕头拿到床边,假装一切都没发生,把枕头盖在尿湿的床边上就这么睡下了。早上起来爸妈看我反着身子睡会很奇怪,为什么我要换到她们的脚头去睡,但刚开始也没在意,等我迟迟不愿下床,这边爸妈要收拾床铺了,给我扯起来。枕头一拿开,一股熟悉的味道。看着不但床铺湿漉漉的,外加枕头也沾染了一股骚骚的气味,转头看我的眼神会变得怒不可遏,我转身就跑,但多是跑不远的。
现在要在幼儿园过夜了,看了看这堆东西里并没有把闹钟,想来是忘记了带。难怪她们会担心,其实我也担心,万一在园里众目睽睽下尿了床,怕是又要多了一个笑柄和称号了。
老师们送走家长后,像母鸡赶小鸡一样,把我们轰到楼上,安排教室让我们把带的被褥铺在胶皮地板上,让我们记住自己的位置。告诉我们该洗刷睡觉了,带着大家端着各种形状颜色不一的洗脸盆,站在楼道里排队等着去洗手间接水洗漱,感觉大家交头接耳的还蛮兴奋的。
队伍分为男孩子和女孩子两队,排队时我还排错了队,闹得大家大家在后来排队时常把我往女孩子队里挤。
由于我在园内喜欢跟着一个胖老师,她是唯一对我有耐心切很和蔼的人,时常拽着她的衣角,她去哪我就跟到哪。我上厕所也是她带我去。但我一个人上厕所会害怕,要她陪我,但她只能去女厕,所以也带我去女厕,她在外面等我才觉得安心。这次可能是习惯了,迷迷糊糊跟着她就到了女孩子排队这边。她有些忙碌,走后可能没注意到我。
我就这么着还排了不短的时间,直到到了女厕所门口,一群边走边叽叽喳喳刚洗完脸的女孩子往外走,一边用毛巾擦着脸,有的眼睫毛和头发丝上还带着水珠着。看到我要进去了,都楞了一下然后嘻嘻哈哈的跑掉了。我才意识到这个时间,这里是女孩子在用啊。
我站在门口走不动,身后的女孩子不住地推我,边推边起哄的笑着说“走啊!走啊!”,我红着脸赶紧绕了一圈跑去对侧男孩子排队那边,身后传来阵阵笑声。刚站定,发现男孩子这边的队伍都在回头看我,显然是被笑声吸引了,个个都用奇异的眼神看着我,像是看到什么稀有动物,搞得我低着感觉头脸更烫。
这可能是第一次自己挤牙膏、用手搓肥皂、自己洗脸、穿着拖鞋开着水龙头用凉水冲脚丫子。在催促声中草草弄完,我已经是最后一个人了。下楼时,老师在亮着灯的教室门口站着,叫我过去,那里就是我们之前铺好床位的地方。进门后,看着大家基本都睡下了,教室里黄色的灯光很温和,感觉暖暖的。我小心的把盆子放在门边大家放盆子的柜子上,慢慢从铺的歪七扭八的地铺旁走过,上面这时都睡着孩子了。
真怕踩着了,走到自己的铺上,老师让我躺下,说一会就要熄灯了。我躺下后看着被灯光照的发黄的的天花板丝毫没有睡意。悄悄用胳膊支起上半身,环顾四周。还第一次用这种视角看大家,也是第一次这么多小伙伴陪我一起睡,还挺有趣的。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急忙开始四处张望,看有没有女孩子在这里睡的。铺床时真没注意这个。看了半天,有些失望,好像并没有,应该是被老师隔开了,在别的教室睡了。正想再找找,这时熄灯了,黑乎乎的。老师关上门,走回来听着也在一处躺下了。教室里很黑很安静,只有背后窗户外透进的光,微微的白光的,不知是院子的灯光还是月光。
睡不着的我想跟身边的孩子说话,尝试了几下,但没人理我,都不吭气,好没意思。但也不能站起来到处走,知道老师也没睡,起来肯定要被按倒的。侧脸透过窗户上的玻璃看着外面的天空,墨蓝色的夜空上闪着一个一个的小点,好久都没看星星了。在家一般这个点是在拉上窗帘的屋里,死死地栽倒在床里的。能
看看星星也听不错。想着想着又有点想家,想爸妈现在在干嘛,想的有点忧伤。看着星星,想着想着,越发的难过,嘴角一瘪还是抽泣起来,声音挺小的,怕老师会想爸妈一样严厉禁止哭闹。
不一会忽然发现周围也有我一样的声音,我有些好奇,稍稍起身看向黑漆漆的周围。但还没找到,声音就渐渐大起来,这次不止是一处了,是好多处。老师开始安慰我们,但不起作用,这动静迅速扩散了,变成一大片的哭声,再加上黑漆漆的,格外的混乱。我抹了抹眼泪,突然不难过了,觉得好玩起来,这时隔着墙听到隔壁班也传来了哭声,我突然感到好兴奋,阴霾一扫而空,忍不住捂着嘴巴偷笑。
老师起来打开灯,我才看到大部分孩子都坐起身了,有的张着嘴巴边哭边抹着泪,有的好奇的东张西望。老师挨个安慰,我还在笑。老师无意间扫向我时,我也看到了她,她看到我在笑,皱着眉头无奈的用手指指我一个劲摇头,可能知道了是我引发的这场睡前事故。教室门被打开了,可能是隔壁班的老师,开门一脸疑惑的问“怎么了?”我们班的老师用眼神望望我,门口的老师转头看向我,见我还捂着嘴巴在笑,似乎就都明白了。同样摇头无奈的笑笑,一边退出去一边把门带上了。
安顿好后,大家重新入睡,这次刚关灯不一会就传来了呼噜声。可能是刚才一闹,大家都累了,睡得特别快。我也在此起彼伏的呼吸和呼噜声中睡着了。
半夜莫名其妙惊醒了,坐起身,可能是习惯了也可能是恐惧。发现没有闹钟我也能醒来,摸摸身下的地铺,干干的,我幸福的笑了,心想“这次没尿床,回去爸妈要表扬我了,我能挺起腰板当男子汉了!”
正自得意,突然尿意袭来,我赶紧下意识的抓住下面的口子。这来的真是突然,还是滴出了几滴,吓得我冷汗直流。稍一动就感觉扣子的压力增加,勉力起身,感觉口子都快要憋炸了,急的我直冒汗,再想到要去厕所还要开门再走那么远,周围黑漆漆的,我怎么敢?
想不出办法,急的原地打转。身旁传来了呼噜声,只看了一眼,心里就冒出个想法,我挺着身子红着脸向他那身慢慢走去。
第二天早上我是在一阵惊叫声中迷迷糊糊醒来的。坐起身,揉着眼睛看到老师正在安慰我身边的男孩子,他坐着一边哭一边摇头,用手指指着被子中间,一个劲的说“不是我!不是我!”。我才想起昨晚的事。现在已然完全理清思路了,赶忙继续用手揉着眼睛,从指缝中偷眼看他,只见他手指方向的被子中间有一大滩的水渍,心下骇然,不敢多看。默默的在心里给他道歉,希望他能原谅我吧。
再往后我就越来越皮,基本所有的女孩子都被我欺负了个遍,玩老鹰捉小鸡和丢手绢总是会去故意捣鬼,老师和孩子们追着我在院子里跑。来这里算起来也还没多久,我又暴露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本性。
有次生病没去幼儿园,回来后听爸妈聊天时学着幼儿园老师的口吻,唏嘘的说“他没来,我们轻松好多,管他一个顶管一个班的孩子!”爸妈显然是有同感,似乎终于有人能理解他们了,看着他们大感安慰的样子。
我则是继续安心养病,安心打针。眼中的目光闪烁着,等待着重新充满活力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