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要从一张小费单说起，不过还有些前话。

      2016年四月在吴哥窟，一中国老年旅行团在崩密列寺最高处休息，我也在休息。其中一个老头跟导游说，你们的国家发展不起来，因为到处是腐败。吃个饭要小费，停车要小费，海关要小费，做投资的那腐败就更不用说了。导游似乎遇到过太多次这样的问题，像早有准备似的，头脑清晰地逐条解答游客提出的问题。首先一点，这是法国殖民地都有的特色，尊重服务。其次，你在中国高级餐厅吃饭也一样要给小费。再次，小钱不叫贪污，大钱才是。大爷也没话说了，偷听了这一谈话的我想想，听上去好像挺有道理。

       从此，当有人质疑柬埔寨小费问题，我也用同样的说辞去安慰自己和别人，算了，谁让他们是法国殖民地呢。

      直到一天，有了小费单的故事，我自欺欺人的安慰崩塌，崩塌到无助的地步。

      柬国放假4天，不过我放弃了休息，连续加班两天，于是腰酸背痛，找到一家刚开，门口停了不少好车的SPA馆，选择了一小时的传统柬式按摩。一切都和往常去的SPA馆没有区别，最后我留了小费，结账单上写了1刀，结账的时候收银说小费是10000瑞尔（2.5刀），也就是我写1USD硬生生地被改成了10000瑞尔。钱不多，但性质不一样，我不是没有留小费，可是留了还被服务员改了，有一种强取豪夺的感觉，于是跟他们理论，最终他们终于承认被修改的事实，退还了我费用。当然，这家店我再也不会去了，所有的好心情都被破坏殆尽。

       墨菲定律又一次发挥了作用，几天后我连续接到我们公司客户打来电话的投诉。你们为什么售后服务上门要收小费10刀？你们安装也有小费吗？每次接到这样的电话我的脑子都嗡地一声懵一阵子，我迅速展开调查，结果吃惊，80%的销售都曾在公司不知悉的情况下私自收取客户小费。于是我彻底瘫坐了下来。我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我笨笨地一直坚信的人性本善论一次次地崩塌。

       没人帮我来排解心中的困惑，我脑子里一直出现一个镜头。当年看《少年派》，跟一个想和我发展我也有好感的男生，看完他说少年派不是靠和老虎相依为命活下来的，而是把他的亲人都杀死了才活下来的，这才是真正的结局，我肯定不相信，问他说是怎么判断出来的，他说你看他在说的时候哭得那么惨。我觉得这男生的价值观可能跟我不一样后来不了了之。过了两三个月电影导演揭秘，说真正的故事正如这个男生所说的一样，于是少年派无助哭泣的镜头在我脑海里越发清晰，每当我遇到人性丑恶残忍的一面时这个哭泣的画面就反复出现。

       老板让我迅速制定出处罚规则，我却一拖再拖。这些销售其实在外面很辛苦，他们每天要在40度的高温下爬到屋顶去安装，而热带地区的屋顶通常不是平整的，来回骑摩托车可能还需要骑行50多公里，路况不好，而且很危险。我自认不是一个残忍的中层管理者，有限的条件下经常为基层员工创造条件学习，培训，以及开party，工资待遇也比平均工资高出不少，这么做的目的其实只有一个，以高标准化服务达到迅速占领市场的目的以及打造出团结向上的团队。可是员工的做法恰恰伤害了客户，也不符合公司发展，但看着他们也很可怜，我很矛盾，犹豫，于是制定的铡刀规则能拖则拖。

       终于有一天，老板说你要是再不坚决制定出规则并执行我也没必要用你了，于是这个问题变成了我的存亡问题。我整夜梦到少年派的眼泪，第二天，写出了一套苛刻残酷的方案，上交，他说一直对我工作很认可，但不知道为什么处理起这件事情来如此不坚决。我懒得争辩，只是自问这还是我自己吗？我不敢看镜子里的我，怕看见的是流泪的少年派。我甚至担心他们有天买通了杀手，一美金买一颗子弹，众筹买个几百颗，说我断了他们的路，他们也要断我的路。当我的善没有办法解决问题，我只能动用残忍的一面来解决问题的时候，也是我最无助的时候。

      可是为什么人性的恶或者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那个恨一定要用更残忍的恶才能制住？没有其他办法了吗？他们不是佛教国家吗？不可以用善的方式来感化恶吗？

     我不知道答案，我也渴望着不同的人的不同解答。或许有一天再梦到少年派的眼泪我能在旁拿出纸巾拭去他脸上的眼泪时能知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