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在盐巴糖水里的陈皮家族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异言堂双月征文之“局外者”。

藜渊站到楼顶上所过去的第六个小时,人们开始回忆他短暂而又称得上光辉的前半生。夕阳在西山上留下一道金边,也将血色洒满整个人间。空气中弥漫的陈皮清香被藜渊残肢中的污血染色后,显得更为幽远。

藜渊最后一次走入书房,是在接到母亲的电话后。他的双目被带着盐巴的糖水搅拌成和夕阳一样的颜色,四肢无力,面无表情,默默地将大脑皮层在无人的角落里展开,用花椒大料十三香静静腌制三十秒,再揉作一团放回,俟两分钟后第二次展开。他的鼻腔内住进了一窝小燕子,有源源不断的燕窝一样的东西流出。他想起了许多古怪的东西,但腌制过后缩水的大脑皮层显然没有那么大的内存来记录,于是他走到隔壁的卧室来叫他的哥哥过去,负责写下他那半疯癫而又半富有哲理的被人们津津乐道的“警世名言”。哦,对了,他的哥哥叫作藜宁,也就是我。

他的脚步依旧稳健有力,但刻意的样子显出猴子学骑自行车的意味。他坐到我的身旁,没有看我。我当时正在写单位让我在下午六时提交的出国报告。这个国度的风土人情极端匮乏,以至于我脑海里涌现的鲜活词语都无法派上用场,急得很。他只是一味地坐着收集燕窝和腌制大脑皮层。他呼吸沉重。

最后还是我先开的口,问他来说什么。他说让我写下“老树今日粗壮的影子已不再有”这句他思索已久并且音韵极其优美的现代诗歌。他的声音像是被巨石所压住般低沉,字符间有古代青铜大鼎被火炙烤后发出的清脆金属声。他的头发仿佛因为盐巴糖水上涌和冷汗聚合而死死黏在头皮上,望上去一马平川,像平原。我马上察觉到这其间的氛围很有些不对,平日里欢快的交流今日却被寒霜封成冰雪,有什么事情吧。他这句诗中的“老树”让我一下子想起了我那不久前生病住院的祖父,祖父体格康健,突然大病已是偶然中的偶然,他莫非与我们天人永隔了么?断不会的,万万不会的。就算你给我一千万颗熊心与两千万粒豹子胆,我也决不会向那上面想。但我大脑皮层里的每一条褶皱却又告诉我,我毕竟没有三百粒花椒五百块大料七百七十七颗十三香粉末做担保,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是啊,他怎么就这样走了?我也是万万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会接到母亲这样的电话。弟弟藜渊一句略显冷漠的回答结束了我那冗长问题的生命。我的心房猛地一颤。于是我的厨房也开始工作了,浓糖水,三比五十六配碘盐。两个十九世纪我雇来的忠诚奴仆站起来,用一千纳米长的巨大钢勺在碗里盛起一满勺的盐巴糖水,拼尽全身九牛二虎之力倾出。于是我的鼻梁湿润了,连我呼出的空气都蒙上一层水雾。泪流成行为白,利刃出鞘亦为白,盐巴糖水向下直淌到我心里化为利刃,将心房心室搅个粉碎,将堂堂大厅掀个底朝天。我那没有良心的弟弟在旁边依旧那样坐着,一个字也不说。他干净到一尘不染的蓝格子衬衫是某一年祖父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也是在那一天,祖父用极其郑重的语气将我们叫到他的房间里,告诉了我们这一整个庞大的藜氏家族的起源。而作为这部漫长史诗的一个微小的注解之一,千年陈皮的故事尤为引人入胜,它用陈皮的清香驱走世间一切邪恶。

那是“long long ago”,我的祖上有一个叫作藜卫国的大将军,生得有一丈高,体态格外雄伟。据说他脸上的蓝色胡须比河边的杂草团还要更显得团结一致,每一根都紧紧相拥在一起。为此他每天必须花两个时辰来将胡须洗净,不然时常可见蛆虫肆意爬行在蓝芦苇间的狭窄空地。一日他正在后院里舞剑,却突然有一个满身血斑的断臂哑巴闯入,用单手为他送来一份血淋淋的黄布。哦哦!我们的这位先祖看完黄布上密密麻麻的血字阵之后,头简直肉眼可见地大了一圈。为此他不惜再将那蓝色胡须一根根伸直,把头颅显小些。他平稳倚靠在墙边的紫珠长剑被强烈日光反射出五彩斑斓的晚霞色泽,映得他眼前一黑。于是他又用了九九八十一秒来将自己眼睛前面挡着的乌色幕布揭开,在这期间,他已决心为国而死。新皇年轻,断然应付不过如此浩大的一场政变,先祖只有将奔涌着的一腔热血洒满整个人间,才或许能够挽回这个腐朽王朝的一条老命。他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在他的骸骨颤抖着流血的地方,竟生出一株茂盛的橘子树,浑圆金球点缀一片片绿色小岛。于是他给家人托了一个梦,让他们速速奔至此地来摘几个橘子,制成陈皮以鞭策后人奋发图强。说来也怪,在家人们到的那一霎那,满树果实纷纷掉落,再捡起来看时,上面全都生出血色纹路,冒出和蓝胡须一样稠密的淡蓝色绒毛。家人们像是明白了什么,地上显出几块盐巴糖水的湿迹。

后来制作好的陈皮被放入古朴典雅的木匣,一代代传下 来,直到今天。没有人敢将手上的老茧与千年陈皮充分接触——除了祖父,因为这样会摩出火花,让人当场自焚。祖父在三天前突发奇想要打开木匣,真正地看一看用大将军的血筑成的陈皮究竟是怎样的。他用两根直径仅有零点五毫米的微针挑起一片,放在眼前细细端详。他的老眼在团起的杂乱眼皮中望见一片洞天,他的脑浆仿佛一下子被蓝色绒毛榨干。木匣迅速升温。他又将那一片陈皮放进去,合好,回归原位。他在这一会儿工夫里老了二十岁,出来时,瘫软的四肢便让他不得不跌倒在地。后来呢,送到医院去了。再后来呢,“老树今日粗壮的影子已不再有”。

我无法抑制漫天涌来的疯狂洪水,只得趴在桌上,红眼流下几滴盐巴糖水来做无用的抵抗。藜渊依旧不说话,自掏纸笔在那里写着什么。他的笔尖在与纸张摩擦的时候逸出一股千年陈皮的清香。此时距离他上到楼顶还有三个小时零二十八分钟五十七秒。电脑上的文字化为怪龙,将我层层围住。我的被腌制过的大脑皮层仿佛分成了两半,一半在痛哭,另一半在看着它痛哭。我用另一半尚且清晰的大脑皮层记录下藜渊所写的文字:致所有人……这小子在干什么?一个身上连羊水气息都没有散尽的年轻人还想写份公告?去他妈的,这小子我憎恶透了,我一眼都不想多看。为祖父的死去他只是流下几滴鳄鱼眼内液体,凑出十四点四立方毫米的燕窝来营造氛围,写那所谓的“名言”。但他歪歪扭扭的字迹又让我不能不想起些什么。

他从一个细胞开始的生命在母胎里待了十二个月才出来,人们都以为他已经在慢慢腐烂变臭,可有那么一天却看到了他粉红色的稚嫩小脸在呜呜地笑。他的笑声一直很奇怪,像是被欺负的小狗在角落里的无力呜咽。但他那神奇的大脑皮层上又回路极多,脑细胞异常勤奋,三岁半就攻下了半本《全唐诗》,背起来连一个弯也不打。我时常在想,这是贿赂了老天爷多少钱呀,才给你小子一个这么好使的脑袋瓜。他的大脑皮层被腌制后,应当比常人的更入味。我比他年长五岁,他的所做所为有些我也不能理解。譬如他上厕所从小到大无论如何都是五张纸,他说三张太少,四张不吉利,六张似乎又把好运全玷污了。他对文字和数字格外敏感,四五岁时一张空调说明书就能耗掉他一下午的时光。他振振有词,仿佛在念经,可其实大脑皮层中装的早已不仅仅是一张纸,还有一个下午浮现的魑魅魍魉,以及他与它们搏斗最终大获全胜的过程。他让它们跪在盐巴糖水湖畔的沙滩上,为大湖补充水源,他还让它们喊道:藜渊万岁万岁万万岁!陈皮家族万岁万岁万万岁!喊罢它们便亡化成一阵风,这风里有蓝色的胡须和千年陈皮的幽香。香气弥漫,直到他五岁时报的第一个补习班,蓝胡须将天空大地万丈高楼甚至于除了他和手中纸笔的每一个角落填满。天地之间,唯有隐隐作动搔痒着内心的蓝。盐巴糖水湖被这小子经营了四年十一个月零九天,终于干涸,再没有一个妖精愿意跪着去喊万岁。

七岁,他用并不成熟的海盐写了第一篇如阅兵式步兵方阵一样的文字,灰调的背景没有一丝生机,却也显得中规中矩。他将作文小心翼翼地收好,交给老师过目,手上不出意料地出现一抹夕阳红。老师说,要优美动人要修辞比喻!我不看用口水砌成的无人居住的荒凉城堡。他于是再一次腌制大脑皮层,用携带着陈皮微粒的唾沫将夕阳红覆盖,轻轻拍打以使皮肤光滑便于迅速吸收。他也由此明白了一条横在他面前的永恒枷锁:一句完整的话语必须长出八瓣屁股,每一瓣都必须有一个红颜色的巨大孔洞来穿心而过,只有这样才可以榜上有名为社会效力。平平淡淡如马桶水的几年时光匆匆划走,像手机中无用的信息总会被我们抛弃到脑壳以后做枕头,他说,这些年华不是流水,而是他眼前浮过的雪白大骏马。他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床头多了一幅据后人臆测先祖容貌而画的藜卫国将军像。

真正改变他的是发生在十一岁时的大地震,隆隆怪响振碎了每一根显出蓝色的粗壮胡须,他这才发现,那被画像中紫珠宝剑照亮的每一个夜晚,都是由陈皮香气加固的顽强盐块支撑起来的。可当他每次坐在马桶上偷偷流下盐巴糖水,滑落,会将盐块逐渐腐蚀成装饰着血花的枯黄叶片。这个比例经过他漫长的调试和计算,大约是五十六比三,即五十六滴盐巴糖水约可化掉三克盐块。盐块化后,他会短暂地嗅到由八瓣屁股放出来的臭气。他还是在不断地尝试,或许小小精卫最终也可以战胜苍茫大海,那时便没有惊涛骇浪——可也没有了生机。由于他的厨房面积实在有限,每日他只流下三滴盐巴糖水,流下以后,长叹一口气,笑道“世人皆浊我独清”。然也,然也。他的盐巴糖水湖虽然干涸成大漠,却依旧干净到没有一丝杂物,除了那必要且罕见的绿洲。

什么?十五岁?我这一下可跳跃得有点快了,但似乎有必要这样,我将他的一生像择菜一样捋净浮土,主线便一下子跨到了十五岁。十五岁时这小子的父母突然出现,我们才想起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何等大事。他原不是我亲兄弟,若按辈分来算我还是他堂兄。可毕竟藜姓一大家全都姓藜,当年他父母又吵着闹着要将他一分为二,父一半母一半,我家里才又多了这么一个活物。还是因为我爹妈心肠软吧,禁不住他这每一天都盐巴糖水流个不停,也禁不住他到时候被撕裂时喷涌而出的鲜红血液所释放出的陈皮幽香肆意纵横。于是他便来到了我们家。后来他父母真的分开了,将大房子卖掉,各买一间小房子住。至于两间小房子之间的墙壁,是一张白纸黑字还带着两个红手印的协议书。协议书是纸做的,风一吹便晃动,一晃动又更不稳固,为下一次晃动提供了可乘之机。他父亲在这一边蔫头耷脑吸着闷烟,母亲在那一边看着婚戒糖巴盐水流个不停。每次晃动,也都让对方看见自己或日光或月光下的面庞。于是后来,再后来,直到协议书的墙壁像柏林墙一样被两人推倒,直到两人一直找到我家门上来。此时藜渊已经在我家待了十年了。

我至今难以忘记那个潮湿的夜晚。枫树林中一片叶子刚从树梢上无声无息地落下,空气里弥漫着腥臭的下水道味。他父亲藜空憔悴而显出期待的脸庞映着我们,他母亲站在藜空身后看着我们。月光洒在门囗一点四七五平方米的地面上,刷白了所有人的身躯。言语是不能表达这一切的。我只知道,藜渊终于没有被他们领走。他们的大脑皮层一定充满了花椒大料十三香,厨房也一定开始工作,但还是许诺,领我们兄第俩去海边玩一次。

汽车的鸣笛声终于响起是在第二年大地上长出蓝色绒毛的时候,夏蝉啼鸣不止。蓝绿色小轿车在柏油马路上跑得飞快,轮胎与地面间的摩擦已转化为远处大海的碧波。从这样一个北方小镇,到大海,不容易。可我们只用了三个小时。三小时后我和藜渊便踏上沙滩,观望那一轮红尽世间的落日。藜空平时喜欢摄影,拿个方方正正的人类机械自顾自地拍。他妻子站在他身后,在朋友圈发出一条这样的信息:“日月永恒,山河漫漫,世间唯有今日的海声。”然后配图,图是藜空拍的,我们兄弟俩在角落里入镜。沙滩在弥漫着陈皮香气的晚霞里蒙上一层特别的温柔,脚趾不经意间裹满金色沙粒。

但藜空似乎又信佛,万分的信,流淌到手上每一颗念珠般的信。滨海小城也迎合他,在历史上某一个幽深的地方建起一座古庙,无名,当地人由于看到过藜卫国大将军在这里显灵,于是通常叫它“卫国寺”或“藜卫国寺”。既然是古庙,便一定闪烁着历史的光辉,何况又和祖上有干系。藜空在海滩漫步结束的瞬间便决定前往古庙拜佛,还有我们。

当藜渊跪在金碧辉煌的佛像之前俯身而下时,地上的尘土被衣襟擦起,在他面前展开成一片蓝幽幽的草原,蛆虫等肮脏之物流动其间。平坦无夷,一望无际。萤火虫如鬼火星罗,夜幕似乎与海滩上的日落形成呼应。他的眼前有一个穿着整身橘黄色西服的中年男子背对着他,氛围很奇妙,藜渊嗅到空气里有橘子皮蜕变成陈皮那一瞬所释放出的微弱臭气。“渊,”男子转过身来,面向他,“你来了,就跟上我。”藜渊在深沉的夜色下依然看见男子浓密且冗长的蓝色胡须,这强大的基因,不是藜姓之人还能是什么!说罢他便跑了起来,藜渊听他说让自己跟上,只好起身,跟着他跑。没有方向,没有路灯,也没有北极星。这让藜渊一度怀疑这是自己的幻觉,而男子也是个骗子。直到七百零五点六秒后,男子在那座陈皮巨塔前停下身来,并指示藜渊也停下来。

巨塔黝黑地发亮,由亿万年层层积累的陈皮构成,目测约有一千五百七十二点四米高。巨塔上是有象牙的,尖锐得似乎要刺破黑暗,但还是被层层陈皮所掩盖。有人尸、狗尸、猫尸、辨认不出来的未知动物尸体。但尸体是不会臭也不会腐烂的,完整如初,不同的是凝住的苍白面庞上都挂着盈盈笑意。它们都被陈皮保鲜住了。男子停下来开始捋自己的蓝胡子,点燃一根“藜藜原上草”牌香烟,猛吸一口。然后,扔掉,插在蓝色绒毛间,并迅速被蛆虫覆盖。

男子起身,用力转动巨塔上突出的一根牛角,三下。门吱地一声开了。陈皮门外形上同巨塔的任何一部分没有丁点儿区别,非似门但实则是门。“随我而入。”一个“跟上”的手势。

陈皮门打开的那一霎那,千年陈皮的所有幽香仿佛一股脑地散出。藜渊从未感受过这么浓的气息,纵使他经常嗅到,但不一样的是这次幽香从他裹满细沙的脚趾一直纵横到不知腌过了多少次的大脑皮层。他感到无法正常呼吸,但还是同男子一起进入。在栏杆之上,他所看到图画会令他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一天。他娘的藜渊看这等好东西也不带我一个。

人,还是人,人山人海,呐喊着的人群,无力的人肉堆。攀爬着,爬陈皮塔的内壁;跌下来,每跌下来一个人,地上便多长出一根蓝色绒毛。人们由于数量极其庞大且陈皮塔内部空间有限而紧挨在一起,却碰不上,在涌动着的还携带着花椒大料十三香分子的新鲜血液间,有一层薄到水果刀都可刺破的皮肤充当厚壁障。哪怕贴到一起也不行,还是碰不上。人们摔下来血肉纵横屁股裂成八瓣,也顽强着不放弃,继续爬。爬到最顶端为止。最顶端有什么呢?藜渊抬起头来看。可巨塔毕竟是巨塔,怎么可能连顶端都叫你看得一清二楚。要是让藜渊自己说,上面像是一张嘴,一张因节食而在傍晚略显干瘪的大嘴;大嘴里面有一把刀,刀下是夏日里撑起一片阴凉的禾苗……总之隐隐约约就是了,看不真切。

我们的藜渊后来曾将这个画面画下来给我看,但此时,栏杆上的这个藜渊却感到万分的恐惧了。世间的一切真相都会令人感到彷徨和不安,人之常情在藜渊身上同样适用。他几乎是立刻就双腿绵软瘫到地上的。

“呃……所以你是谁?”

“无名。有名会被世界遗忘。”

声音沙哑而略显虚弱。藜渊感到大脑一片空白,双目像他老祖宗那样猛地一黑,才发觉还跪在佛像前。藜空嘴里不时磨叨着什么,像是许愿,亦像诅咒。佛像还是那样金碧辉煌,耀眼的光芒几乎要刺瞎了众人或曾经或现在被盐巴糖水浸透的双眼。你是知道的,盐巴糖水会带来光的折射。

我们伴着古庙小和尚的木鱼声离去,收集冰棍棒的假期也至此结束。但后来藜渊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时常半夜里尖叫,搞得我们整天不得安宁。甚至有一天,我发现他正在咬自己的手,咬开后还使劲吸吮污血,我于是问他:

“你小子他妈的干什么呢?恶心死了。”

“哥,你也试试,里面有香味唉……是陈皮的那种香味!”

你感到汗毛耸立,想为藜渊流几滴无用的盐巴糖水。我劝你还是再等等,我还没说完呢。那天回来后,整个县城都能够听到乒乒乓乓的击打声,像是打起仗来了。可毕竟没有战火没有硝烟,还是在这样的和平年代里。男人们赤膊着上街去看,女人们把麻将撂下嗑着瓜子开始说西家长东家短,热闹了一整个充满陈皮幽香的夜。第二天我们在街头便看到了一个衣衫不整还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藜空,不紧不慢地捋顺着蓝色的卷曲胡须。别人对他说,兄弟,你怎么啦,怎么在这里坐着啊?他回答,散心而已,散心而已。虚伪的言辞后充满了无可奈何。他也知道,大房子由于满地的蓝色胡须堆上了天,又要变成两间小房子了。他一天都没有吃东西,据无比智慧的藜渊推测,他等着品尝那入味极深的大脑皮层呢——他向来喜好花椒大料十三香这样的调味品给生活作点缀。

他的女人,也就是藜渊的生母,跑了。她一定是被床头纷飞的蓝色胡须塞住了脑回路,至使其中的一根脑筋大为颤动,才叫藜空来我家拿千年陈皮的。她说那么贵重的一个小木匣,可不要叫我们两个孩子给毁了。她说藜空你去不去?不去我就没你这个丈夫你也不是个真男人!藜空一个老实巴交的人这时候也急了,那是偷!偷,你知道吗?老祖宗留下来不是叫后代抢来抢去的!战火纷飞。再后来什么结果你也都清楚了,我就不再赘述。我也是藜家的,说多了我也会往外溢盐巴糖水。

后来藜渊眼神中渐渐失了神,没了东西,经常呆滞地看着远处天空中一朵或两朵形似蓝色橘皮的云。他的脊椎骨却时时刻刻都紧绷着,无论是在刷题还是在休憩,都时刻会发表出在汉语中可作万能公式的一个“啊”字。他的盐巴糖水湖被几个带着眼镜衣着整齐的人承包下来,改作盐厂,专门晒盐。日光那么好,盐粒在大地上晶莹地反光。红色巨大孔洞穿心而过的八瓣屁股几乎成了他每夜噩梦的主角,让他在梦里也不得安宁,必须得被臭气搅吐。我说你这样子下去可不行,要学会通过某种方式来中和大脑皮层的入味程度,于是他开始写“警世名言”,也就是所谓的现代诗。他一写就是三年,直到今天他来找我。

我看着他写了一行又一行,整张纸几乎全被蓝色墨水的陈皮幽香所浸透。他很专注,不看我。他眼中深邃得一眼望不到边,原本无力的神态被眼眶里的盐巴糖水映衬得显出几分坚定。他的样子根本不像是一个高考才失过利的年轻人。我一边给电脑上的怪龙继续添加鳞片,一边开口问他:

“你小子这么高兴,不会明年不复读了吧。”我沙哑的嗓音也是被盐巴糖水侵蚀的结果。

“读了要是再砸一次呢?”

“你他妈的要好好学,至于砸么?”

“可是若没有明年了呢?”

“……怎么可能!”

尽管我方才为祖父的死流了那么多的盐巴糖水,但此刻快要笑出来了。他距离上楼还有一小时零八分钟,竟也可以给我带来快乐,让我笑。

藜渊高考失利是众人皆知的,他垂头丧气地进入考场又垂头丧气地出来,从一片精致木匣里的千年陈皮沦落为他人的万年笑柄。他学习是好,但天才不是不加修饰的,也要将天时地利人和凑齐才行。他上午出去时鞋上所沾的蓝色土粒到现在依然紧紧吸附,这让我想起,在那个看起来万分遥远的生日之夜,祖父口中蓝土粒的传奇故事。这个故事虽不若先祖藜卫国为国捐躯般悲壮,也可以起到教育后人的效果。

既然前面已经用过“long long ago”,那么这次便是“once upon a time”吧。那是国家最贫穷的时候,太阳早已下山,但那一轮圆月还在赶来的路上。祖父藜丰收刚出生时便因为饥饿四肢削成木棍,根根肋骨被薄皮包裹得分明,好一个薄皮大馅的天津狗不理包子。他彻夜哭泣直到天明,不变的是那句“娘,我饿呀”。他的哭泣令我曾祖父厌烦极了,曾祖父藜满仓本来睡觉就浅得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猫头鹰,一半算是睡了而一半又没睡,让他一闹就再也睡不着,直到日出后他睁大装饰着深蓝色眼圈的圆眼去荒郊野地里找草根和树皮。草根和树皮是好东西!在荒芜的年代里,一曰草根,二曰树皮!村里的算命先生曾这样赞叹。可草根和树皮被村民们吃得久了,哄抢得久了,也渐渐少起来,甚至要没有了。藜满仓只能在极荒僻极偏仄的地方找到一两根植物纤维,那东西可不好,谁知道它是什么植物,万一有毒不就升天做神仙去了吗。升天做神仙还好,还能享受一下天上一日地下一年的悠闲,最怕半死不活手脚不利索在这世上空遭罪。藜满仓一日见实在没有东西可吃,给祖父捏了个“土饼”,那东西绵软而幽蓝,静静地发出千年陈皮的幽香。祖父很珍惜地吃着,一小口一小口,曾祖父母就在边上看着咽口水。曾祖父小时候也是吃过这种“土饼”的,高祖父曾跟他讲过,那木匣子下面的土是可以吃的,陈皮有灵性,会把它们软化到可以吃的地步。但一次只能吃一小块,吃多了陈皮就不管你谁是谁非,还这样好心地给你化土了。祖父吃完了,站起来拍拍屁股,一脸兴奋的样子:“我没吃饱!”曾祖父低下头,看地面上几粒突出的蓝土粒。蓝土粒也看他,看他那绵长的蓝色胡须。他年少时也曾幻想蓝土堆上天,可毕竟没有实现,还要如此地传下来这一匣的千年陈皮——既不能动,也不能看。他不禁苦笑。

他曾无数次幻想吃一顿能让盐巴糖水止住的饱饭,可惜至死也没有实现,让这个愿望付诸他五十岁时才有的藜丰收。祖父一生如外祖父坦诚,留着一样的蓝色胡须,讲话时一样的陈皮香味。但外祖父是生不逢时,他才是彻头彻尾朴实无华的一个老实人。他一生所做的唯一一件错事是在八十大寿后打开潘多拉魔盒一样的千年陈皮匣。可他已经遭过报应了,他也为此而死,他无愧于祖先后代而可以顶天立地供入祠堂了。那夜的风格外生硬,小刀子割得医院玻璃窗吱呀吱呀地响,雪白的不时飘起的窗帘为这一幕渲染了配色。藜空和我父亲藜显贵双膝跪在地上听他简短的遗嘱:

“……还要秉着盐巴糖水的优良作风……把我们这个……这样大的一个陈皮家族发扬光大……实现红楼……”

他说这话的时候身体已极虚弱,胸脯一直颤抖到他说罢咽气。我的家人们随即涌出难以遏制住的盐巴糖水,哭声敲响了四野……

那天回去藜空便决心与尘世,与这肮脏的卑劣的龌龊的红尘俗世来个一刀两断——这心思自从他被妻子胖揍了一顿后就时刻存在着。他依旧回到那个他心之所向的滨海小城,找上卫国寺,对长老说,我看破了红尘,我要出家了,请容下我吧。长老只是摆摆手,你心中还有什么,世上只有你我两人才知,回去再想想吧,不要在将来遥远的某一天为了一去不复返的旅程而空流盐巴糖水。他回去后便剃下了多年积攒的苍蓝长髯,用不能再干净的蒸馏水浸泡全身三天三夜直到丁点儿陈皮香气也不复存在。依我说,他疯了,他已经疯了,他真他妈的疯了。清风拂过干净到一尘不染的他,他只是会心一笑。正逢藜渊也早从楼顶上一跃而下,导致他最终只得郁郁而终。他死时距藜渊跳楼已过去了七十五个小时十三分五十九秒,眼里含着几滴不甘的盐巴糖水。

藜渊的笔触依然在写,可我看见不同的是他的纸上竟涌现出几处盐巴糖水的湿迹,同他父亲眼内一样。他眼神更红了,像是被花椒大料十三香腌了十天十夜的大脑皮层。我的巨龙也恰恰好好在这一刻塑型完成,保存,发送,长舒一口淡蓝色气体。此时还有最后的二十八分零二十五秒。看来祖父的死未能改变什么,我依旧得写我的出国报告,藜渊也依旧得写他所谓的公告。祖父留在世间最重要的,大概还是前面没讲完的那个先祖传说。

战无不胜体态雄壮的先祖藜卫国大将军在当时是朝中重将,几次战役让他的赫赫英名远扬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但也要注意到,将军的铁骑之后有那样的一群人:他们自小便少块肉,娘声娘气地长大又天天站在天子左右喊:“宣XⅩX觐见!”他们心胸宽阔得一条船就能拉下。这种人一般是需要提防的,他们随时会在你背后举弯弓射你。话说藜将军接到断臂哑巴呈来的血诏之后,便扬鞭跃马率藜家军一千五百弟兄直奔京师而来。那天天色分外地好,湛蓝得没有一个白点,初春的嫩草点出一片新蓝,空气里散开着充满生机的橘皮腐朽气味。藜卫国在马上慢悠悠地捋顺着爬满蛆虫的胡须——那天他还没来得急清洗。彪炳史册名垂千古的时机要到了,提携玉龙为所效力的年轻新皇抛头颅洒热血的时机要到了,死是什么?死是遗憾着的死,不遗憾的死才不叫死呢。皇城庄严无声的屹立,忠臣们的心腹早已在护城河外摆好驾势,洒开鱼网准备捕一条大鱼。近了,近了,他妈的要走到了。放箭,放箭,箭无虚发,正中眉心。于是藜卫国同弟兄们一同倒下,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断绝了自己的生命。他的尸体被上下砍成两部分,上半部分埋到北方边境经常打仗的地方,下半部分则藏在那座闻名天下的古庙房后。这两个地方都曾发生过故事,千年陈皮的故事已经说过了,你们也一定听得津津有味;至于藜卫国显灵的传说则绝大多数可能是后人杜撰的,况且我也不想讲鬼故事,在这里便不详细展开说了。他们处理着是那么自然,以至于当新皇询问的时候,他们豪横的底气让人无法起一点疑心。

藜渊起身了,他所谓的公告也已完成,他眼中的盐巴糖水此刻已多到了极点;他并不太浓密的淡蓝色胡须爆发出惊人的生命力,疯狂地喷涌而出。他打开房门,一句“他奶奶的”,走出,再合上,至此宣告了他短暂而又辉煌的前半生的结束。我很惊叹于这小子的做法,高考成绩都裂成浸满了盐巴糖水的八瓣屁股了,还有心出去泡妞。或许天才的内心总是不会被他人轻易理解的吧。他走上本县最高的建筑“三炷香”(因形似三炷香而得名),拽开通向楼项的最后一道锁链,爬上去。人生的终点、人生的巅峰都在这里,四周是什么已不要紧,他接下来要干什么也不要紧。最重要的是此刻距离他跳下去还有十九点二秒。他缓步走过去,到边缘。风将他黏在头皮上的蓝色头发再一次吹起,狂舞,没有目的地狂欢。好了,到时间了是吧,那我们跳,来,一、二、三……纵身而下。时空在那一刻仿佛静止,大地在哭泣声中裂开一道口子,卷起的尘埃在他眼前铺开一片蓝幽幽的草原,还是那个黑夜、那个橙色西服男子、那座有万丈之高的陈皮巨塔。

……

藜空的女人湘姡自离开后另结新欢,终日沉浸在那个充满铜臭和陈皮香交错而成的复杂气味中的酒色世界。如果现在我们打开那部在她手上摩出老茧的手机,可以在锁屏上看到一张她与那个男的为数不多的合影。男的亲昵地被她唤作球哥,本名叫孙天球。他曾经犯过事,在狱中待过十几年,至去年才放出来。人家说他祖上干了坏事,又有人说他家祖坟风水不好坏了子孙后代。他与湘姡相识是在那个嘈杂的小酒馆里,他正在发牢骚说自己堂堂大丈夫却找不到一个好对象,杯中的闷酒顺着被酒精常年侵蚀的喉咙滑到胃中。湘姡则坐在侧桌上发呆着一边想藜空复婚那晚对她所说的话,一边看天球那茂密的挂满酒珠的淡蓝色胡须随他的讲话而一颤一颤地抖动。情意在那一刻滋发到了高潮,也就有了“拿陈皮”的那个由头来把藜空从三人的巧妙关系中支走。可怜我们的藜空至死都不晓得这个微小的把戏。

人类的一切美好的东西,诸如爱情,多为人类的本能需求,人类这样不过是为了生存和延续着自身。湘姡由于属于人类也逃不过这样的魔咒,她和天球仿佛就是天生一对,她早就该当他的内人了。湘姡像陷入泥潭中一样,沉沉地泡发在每一个充满暖意的床单所展开的黎明。于是她的肚子也就渐渐地大起来,像天球不辞而别时留下来的几朵玫瑰花残片在月色中的污水里渐渐膨胀,也像她那糖巴盐水流不尽的双眼红肿着日渐丰满。

她死于午夜十二点整的难产,当时距婴儿呱呱坠地只剩下最后八十七点六秒,距藜渊坐到湖边也只剩下三十五天二十一小时零三分,她的大脑皮层已经入味到了无法比拟的地步,造物主迫切地想要尝一尝鲜,于是召她归去了。

那婴儿却也算是个怪胎,生来就不哭泣,呜呜呜地笑。他身上所有地方的须毛都是淡黄色的——除了嘴边的一根汗毛,这根汗毛由于蓝色的中和而显出青绿色泽,于别处格格不入。它会在日后成长为一片浓密的青绿树林。而在他还残留着羊水的头颅上,一小块黄色胶布格外显眼。据那几个大夫说,此举不仅开拓了他们的视野增加了他们的认知,还让他们真正感受到了传说中的陈皮香气究竟是怎样的。

……

“你醒了。”

“你从未入睡。”

“看这里。”

橙衣男子指向那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电视机,对着藜渊说。

两块巴掌大的灰褐色石头,纠缠在一起,仿佛在跳舞,但又不断摩擦出火花。边上的树枝早燃起来。似乎还有风,树叶全向一边倒伏,只有一片挺立着。天空中疾划过一只大雁。但随即电视机卡顿了,持续了一分零五十七秒。在这一分零五十七秒的漫长时间内,大雁像人类的木偶一般保持同一状态。再看时是一分五十七秒后。

大雁被扒了洁白的皮,烤在旺火上,不时流下滴金黄的油脂。而石头则变得无比的大,似乎有些部分还成了玉,上面写满了各种符号,符号的间隙里是冒着热气和微微燃烧着的孔洞。大雪将远山覆盖,留下空洞的洁白。积雪同时也将那片挺立着的树叶压下去了。天灰蒙蒙的像无色无味的幕布,除了撞击声和人类的吼叫声外,是一片寂静。

电视机一下子关了。四周瞬间漆黑下来。

静默。

还是他妈的静默。

“你应该明白了。”陈皮塔上一具尸体应声而落,绽出千年汇成的陈皮幽香。

于是藜空狠狠坠到水泥地上,身体像红色孔洞穿心而过的八瓣屁股一样裂开,尤其严重的是小腿,直接从侧面纵裂到只剩一层薄皮与关节相连。这小子他妈的也真有福气,这么高都跳不死,距他后来三天三夜的严密计算和伴随着腌制大脑皮层的头脑风暴得出,当时若是他的身体再前倾一丢丢,他的小命就要玩完了。医生用手术刀将他浸满了盐巴糖水的小腿像切猪肉一样割下,放在铁盘中,这个医生在将来的某一天会收到一个女产妇,她将不幸难产而死。藜渊的小腿已流尽了携带着花椒大料十三香的血液,呈现出晶莹而透明的颜色。依本家族内部规定,死去的藜氏之人必须全尸入葬,而藜渊的小腿便成为了我们的棘手难题。他在未来死去的时候必然不会再长出一条小腿。解决这个世纪性难题的是我父亲藜显贵。他说可以先将小腿埋到土里,等藜渊哪天死了出殡时再给他挖出来扔到棺材中,既然我们在这个世界中都无能为力,那就让他死后到那个世界自行解决吧。至于藜渊的腿,我们见它已是透明颜色,长期置于土中必然会让它吸食天地精华日月灵气,终究化为同土石一样的东西。那么我们到时候怎样找到它呢,就粘块胶布吧,做个记号,黄颜色的。这块黄颜色同陈皮一样的胶布也是故事颇多,在这里就不加以赘述了。需要注意的是此时距离藜渊坐到湖边只剩下一千零一十五个小时零十八分钟。

藜渊就是在这个时候画下了陈皮塔的样貌给我看,笔锋里好像带着血与蓝色绒毛的混合物。我说这他妈是什么玩意儿,你一天天就胡思乱想。他说我好了,我开始变得热爱生活了,我轻生未遂给予我启迪了。真的吗?真的,我骗你干什么。于是我感到从陈皮砌成的骨子里释放出的欣慰。或许他会以这样的一种方式重归生活的正轨。他已经把那份所谓的公告烧了。

他开始空着裤管坐轮椅,开始谈情说爱搞对象。这才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该有的样子。说来也怪,对于他这种容貌一般身体又残疾的文弱书生,竟有那么多小姑娘喜欢,她们说我们不看外表只看内在精神,而藜渊的精神是浸没在陈皮香气里的,是经历过陈皮塔洗涤而一尘不染的。这小子也真有个桃花运,一直持续到那个充满花香的正午,他携鄂𡜍回来。鄂𡜍是他所追求已久的,也是他唯一心之所向的。两人性情甚合,亲密难分。鄂𡜍进屋后彬彬有礼,不失为才女风度,但在看到藜空生母湘姡的照片后,却一下子哑然失语,过半晌才吐出这样几个字:

“她是我姑母。”

说完她就哭着跑开了,连门也没有关。

藜渊似乎一下子想起童年时见到过一个爱跳房子的小女孩,母亲对他说这是你大舅家的孩子,要多学学人家努力学习的品质。他当时印象并不深刻。

……

一千零一十五个小时零五分钟匆匆逝去,此时距离藜渊心中一颤只剩下十三分钟零七点六五秒。他已经推着粘着一块黄胶布的轮椅,缓缓地来到盐巴糖水湖畔。那是他的湖,他的白花花的盐湖。有几个眼镜先生来回来去地行走,没有人注意到他。微风起。

那满浸着陈皮香气的湖面是那么平坦,像他一样的平坦;又是那么突兀,像他一样的突兀。那盐粒中有虚幻的倒影,是藜显贵在他高考前到滨海古寺中点燃的三柱香、母亲为他的未来在胸前画过的无数个十字、橙衣男子充满盐巴糖水的神秘背影、古寺中小和尚在他们离开时伴随着木鱼说出的“无缘何”和藜空松软的尸体在夜色里所散发出的腐臭气息等种种的融合。他看到一切,所以像智者似的大笑;他忽视一切,于是同傻子一般地狂欢。他是鱼、鸟、兽,他是一切。他的躯体由于光辉的藜氏家族而发出金光,他不在乎。他做过选择,也曾经彷徨得空流糖巴盐水,但现在已不重要。他被压久了的灵魂要去谱写新的藜氏族谱——而他只是那上面的一个小黑点。

盐巴糖水湖随一个气泡上升到破裂而彻底干涸。

我愿用藜渊公告中的最后一句来结束我这篇冗长的报告,这是藜渊烧毁它后亲口对我说的:

“我深知这世上一切苦难都是无缘何,重在眼中盐巴糖水的浓度。而我的眼里全是盐巴。

当你开口时,我已听到。

所以我选择闭上嘴。”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