甪直小记

      来时车上,偶然念及叶圣陶先生的《多收了三五斗》。那万盛米行的河埠头,旧毡帽朋友的船,还有那被压低的米价,仿佛就藏在这甪直的某条水巷里。而今亲至,倒要看看这“神州水乡第一镇”,是否还留着叶先生笔下的旧影。



          甪直不大,却极是紧凑。一条主街,两三条横巷,其余便全是水了。街是石板街,年深日久,石面磨得光亮,映着白墙黛瓦的倒影。巷子窄处,两人并行尚且勉强,偏又岔出几条更窄的弄堂,曲曲折折,不知通向谁家的后院。




        房屋多是旧式,木门木窗,有的还雕着花。檐下偶尔悬一盏褪了色的灯笼,风来时轻轻摇晃,像是随时要讲出一段老故事。临河的屋子最有趣,后门直通水道,石阶浸在水里,妇人蹲在那儿淘米汰菜又洗衣,水波一漾一漾的,将她们的影子揉碎了又拼起。


        桥是甪直的魂。三步一桥,五步一拱,有的平直如板,有的弯如新月。东美桥最高,站在桥心,能望见整条河道像青罗带子般蜿蜒远去。桥洞下时有小船划过,摇橹的船娘穿着蓝布衫,包着头巾,橹声“吱呀一一吱呀一一吱呀一一”,搅碎了水面的天光云影,颇有“小桥流水人家”的江南水乡小镇的特色。

        保圣寺的罗汉是必看的。九尊泥塑,据传是唐朝杨惠之的手笔,个个神情逼真,衣褶如流。叶圣陶当年在此教书,想必常来。如今寺旁辟了纪念馆,陈列了他的手稿、旧照。玻璃柜里一本《倪焕之》的初版本,纸页泛黄,字迹却仍清晰,仿佛昨日才搁下笔。



      沈宅的雕花门楼,萧宅的戏台,王韬纪念馆的洋文书册,匆匆掠过,不及细看。倒是转角遇见几位画画的年轻人,支了张小凳,对着前面的石桥房屋写生。桥是老的,笔法是老的,连他们的炭笔水墨也是老的,笔尖在纸上沙沙移动,竟像是要把这甪直的岁月也描摹下来。

      午饭在河边小店,要了一碟蹄髈,一碟萝卜干。蹄髈炖得酥烂,酱色油亮;萝卜干咸中带甜,咬起来“咯吱”作响。掌柜的说,这萝卜干是甪直三百年老字号的手艺,叶圣陶小时候也爱吃。


          临走时,终于寻见万盛米行。门面比想象中窄小,河埠头空荡荡的,再也没有旧毡帽朋友来籴米粜米。柜台后摆着几台老式风谷机,标签上写:“叶圣陶《多收了三五斗》原型地”。


      忽想起那篇小说结尾一一“希望的肥皂泡”破灭了,但破船还要撑下去。如今的甪直,早不是“谷贱伤农”的光景,游人如织,商铺林立。唯有那河水依旧默默地流,流过石桥,流过老屋,流过叶圣陶写过的、没写过的每一个角落。



        我站在埠头,掬一捧水。水从指缝漏尽,像时光,也像那些未及细读的故事。



                何志平    文/图    2025.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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