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楼上的老吴去世了，事后一星期才被发现。因为天气炎热，邻居们闻到了老吴家里散发出了一些异味，又都多日没见着他本人，就商量着报了警。警察来了之后迅速地把门撬开，扑鼻而来的是更浓烈的恶臭，大家看到老吴躺在了地上，身体都已经僵硬了。

法医经过鉴定得出结论：老吴死于突发性心脏病。

接下来就是后事了。警察找来周围的邻居做调查，希望联系上老吴的子女。但邻居们纷纷表示，老吴是孤寡老人，没有子女。大家都很同情这个老吴，去世了也没人送走最后一程。警察只得把老吴的遗体拖到了殡仪馆临时安放。

又过了一天，民警带着一个小伙子来到了老吴的家，小伙二三十岁的模样，眉宇间倒是与老吴有几分相像。大家纷纷猜测小伙与老吴的关系，最后从民警处得到证实，小伙是老吴的亲儿子。大家知道后都十分诧异。小伙低调地办完了老吴的后事，办整件事情的过程中，小伙脸上有的只是一副淡漠的表情，好像这个离世的老人与自己没有一点关系。

过了几个星期，小伙就带着人来看房子，看样子是要把老吴的房子卖了。这样一来，在邻居们的眼里，这个小伙就是一只白眼狼：亲爹活着的时候从来不来看望尽孝，去世了也不知道。老人现在尸骨未寒，儿子就要变卖父亲生前唯一的房子，实在是禽兽不如。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中，小伙还是把房子低价卖了，换得了一笔钱。

（二）

七十年前，老吴出生了，老吴的全名叫吴志国，七十年前的老吴还是个婴儿。志国的祖上世代都是粮商，家底殷实，解放以后虽不如当年风光了，但在同类人中已算是条件非常不错的了。志国排行老四，前面三个都是姐姐。老两口老来得子，所以欢喜得不得了。志国从小就是在蜜罐里长大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到了十七八岁，志国从学校毕了业，来到工厂里上班做了工人。志国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工厂车间的节奏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快了，他根本无法适从。但志国有着先天的优势，身体里流淌着商人的血液。能说会道，加之家里经济条件不错，平日里志国对领导和同事出手又很阔绰，所以没过多久，志国就被调到厂里的办公室做了技术员。

志国工作了几年，转眼就到了该成婚的年龄了。大家知道志国条件好，都争先恐后地把自己认识的姑娘介绍给他处对象。这样一来，志国就变得十分挑剔了，凡事有人要给他介绍对象，志国第一句话都是问女孩漂不漂亮。

在相亲七八次无果之后，隔壁厂里新来了一个叫小芳的女孩。小芳是个乖巧的姑娘，她长着一头乌黑的披肩长发，清秀的瓜子脸，身材也是凹凸有致，活脱一个美人胚子。这样的女孩，周围自然不乏男青年的爱慕。

志国自从见了女神小芳一面之后，便开始茶不思饭不香，找着机会就去隔壁厂子找小芳。下了班的志国总是很准时地骑着他那凤凰牌二八自行车在厂门口等着送小芳回家。那个时候的物资还是限量供应的，但只要小芳说想要吃什么或者想要去哪里玩，志国总能像变戏法一样地满足小芳的要求。小芳说自己想吃大白兔糖了，志国总能想办法弄到一些来献给小芳。那个时候的电影票也是很稀有的，志国到处托人求电影票，只为搏得美人的芳心。为了讨好小芳，志国还用尽了这辈子语文老师教给他的华丽诗句，每天给小芳写情诗。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志国顺利地抱得了美人归。

结婚后第二年，小芳就诞下了一名女婴，名叫梦梦。梦梦出生的年代已经开始流行计划生育了，这就意味着一对夫妻只能生一个孩子。老两口一见生下的是个女婴，心理就有了巨大的落差：老吴家的血脉就要这么断了。自从有了梦梦，老两口就再也没有好脸色给小芳看了。小芳脾气好，平常对于公婆的责难，总是逆来顺受，也只是偶尔会在志国面前抱怨一下。志国的母亲总是时不时在志国面前数落儿媳的不是，志国也总是这么应付着。小芳在婆家没有一点地位，所以每次小芳只能回娘家诉说委屈，而小芳的娘家人都是靠着姑爷才过上了好日子，所以她们只会反过来劝小芳要识大体，不要惹公婆生气。

和公婆生活在一起的小芳过得实在憋屈。几年后，转机来了。志国的单位里正在福利分房，如果能分到一套的话，他就能顺理成章地跟小芳搬出来住了，他也不用再夹在老娘和媳妇之间受这夹板气了。志国动了动脑筋，给单位的领导送了点礼。一个星期后，福利分房的名单下来了，志国的名字赫然写在了上面。

志国和小芳住进了新房子，这个时候，梦梦也已经到了上学的年纪。一家三口单独生活之后，小芳变得更忙了，每天要买菜做饭、接送孩子上学，辛苦地上了一天班回来还要给梦梦辅导功课。志国却依然是志国，什么家务也不做，吃完晚饭就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看电视。这种平淡的小日子持续了五年，到了第六年，国有厂的体制改革，大批的工人下岗了。志国也赶上了这个下岗潮，铁饭碗没有了，志国开始为生计发愁了。

（三）

在家无所事事了几个月的志国，没有了经济来源，全靠小芳支撑着这个家。当然他也会时不时地去找找工作，可都是高不成低不就。这些年志国在厂里上班也没学到一技之长，在国企里猫着已经养成了他懒散的性格。现在离开了体制，技术活志国不会做，苦活累活他又干不来，所以迟迟找不到满意的工作。总这么在家待着也不是个事，老俩口也十分替儿子着急，此时，他们改变了以住的态度，开始讨好自己的儿媳小芳了，经常夸小芳能干，还帮小芳接送梦梦上下学。

老俩口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给儿子买个铺面开饭店。志国也觉得开饭店比上班好，自由且轻松，不用看人脸色，就欣然应允了。

全家人一起去看了几个铺面，经过比较，最后决定把饭店开在了市中心。虽然买下市中心的铺面要下血本，但是老俩口思忖着那里市口好人流量多，用来开饭店肯定会赚钱，所以一咬牙把积攒了大半辈子的钱拿了出来给儿子开了饭店。

志国为饭店招了一位四川的厨子，又招了一名服务员，饭店就算是开张了。由于饭店刚刚起步，前期又花下了巨资，所以志国丝毫不敢怠慢。为了节约成本，志国既是采购员，又是配菜师，更是洗碗工，大小事务都是亲力亲为，生怕出现闪失。他的老母亲也经常会在饭店出现，帮着端菜收钱。

每到饭点，饭店的客户人头攒动，志国在后厨给大厨配菜，老母亲在前面招呼客人收银，忙得不可开交。每晚打烊前的时间，是志国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刻。志国数着每日的营业额，乐得合不拢嘴，想着白天自己像陀螺一样忙碌都是值得的。志国每天八点多出门，半夜回家，人也渐渐地消瘦了，虽说干的不是什么大事，不能用“日理万机”来形容他的忙碌程度，但是他的嘴角经常会长疮，嘴里会起溃疡。与此同时，他的老母亲也觉得自己年迈的身体无法承受这种高强度的工作了，有几次还收错了客人的钱。他们太需要一个得力的帮手了。他们合计着让小芳把工作辞了来饭店帮忙，毕竟饭店现在一天的营业额就能抵得上小芳一个月的工资了。

小芳在单位工作得并不舒坦，不仅繁忙，收入还低。听到丈夫和婆婆让自己把工作辞了，小芳感觉迎来了“1949年的春天”，二话不说就跟单位辞职了。看到小芳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厂里几个和小芳关系好的小姊妹别提多羡慕了，小芳可以不用再做工人，可以回家享福做老板娘了。小芳走的时候心里是喜滋滋的，还不忘客气地喊同事们有空来饭店吃饭。

（四）

辞职后的小芳每日来到饭店上班，她的生活并不比之前轻松，反而更加忙碌，每天起早摸黑，连女儿的学习都没精力管了。女儿每天放了学都是到饭店做作业，等店里打烊的时候全家三口一起回家。饭店里每天热闹得像菜市口，一个孩子自然不可能做到心无旁骛地做功课。长时间的晚睡也会影响孩子的智力，所以梦梦的学习成绩大不如从前了。一学期下来，梦梦的成绩从前面几名落到了班里后几名，夫妻俩这时开始着急了。

梦梦成绩下降的同时，是饭店的生意蒸蒸日上，一个小店面的规模已经完全不能顺应饭店的发展趋势了。志国和小芳商量了一下，把周围的几个铺面也买了下来。志国请来了装潢公司把几个铺面的墙壁打通了，又重新作了装潢和布置，还招纳了很多服务员，改造过后的饭店更名为新吴大酒店。

既然酒店已经步入正轨了，小芳就不再需要每天去酒店上班了，志国让小芳歇在家里负责梦梦的起居功课。小芳想着这样也好，酒店有丈夫负责就行了，自己多陪陪女儿，也好让丈夫没有后顾之忧。

不工作后的小芳，一日三餐围着梦梦转。闲的时候也会去麻将馆打打麻将。时光一天一天飞过，志国每晚总是十点多以后到家，然后倒头就能睡着，几乎和小芳说不上什么话。小芳理解丈夫工作辛苦，所以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她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小芳这些年的辛劳，使得她青春不再，就像大部分的中年妇女一样，小芳眼里只有柴米油盐丈夫女儿。

志国依旧是每天亲自去采购菜品，可是物资的需求量越来越大，他的助力车已经明显承载不起更多的菜了。而且他现在也称得上是一个小老板了，整天灰头土脸地蹬着助力车，确实影响形象。志国决定买辆桑塔纳来买菜进货，同时也可以起到装扮门面的作用。

当志国开着新车来到自家楼下的时候，小芳感受到了苦尽甘来，她也是有小轿车的人了。志国载着小芳和梦梦下了市里最好的馆子，庆祝新车的到来，一家人其乐融融。

（五）

眼见着就要过年了，酒店的工作人员也都陆陆续续回老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