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明忽暗的远光灯打向舞台的中央,条束状的光纹以一定节奏的幅度跳跃循环。黑夜里充满了随着灯光而升腾起的烟雾,每一层烟雾都传递着动感而怪诞的音乐符号。瞬时,一种诡秘的气息扑面而来,近乎心脏跳动的频率。一连串重复不断像太空步般连续的柔滑夹杂着光影闪烁的曼妙呈现在观众面前。突然,音乐戛然而止。环环相扣的音律紧接其后,紧密连接上一个尾音。一个不断放大的黑色三角,三行交织在黑三角里的白色英文才是他们的标签。除此以外,没有其他定义可以将他们归类。在特定的空间里,灯光带着秩序轮转,刺激着人的双眸;音符卡点反复,女声悠远空旷,男声低沉律动,鼓棒精准掉落音符的谜巢。一座山的树,正一棵棵被从下往上依次种好;一座只有在音乐顶端美学里才看得到的建筑,正在由一砖一瓦搭建而起,经久不衰。强烈的逻辑和严密充斥着人的双耳,这里没有人在诉说故事,故事因他们的音乐而生。或许没有人听得懂一个字,却总有人跳进这神秘之湖;或许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他们却在冰山之下存在,立于摇滚后朋克之巅。至于故事在哪停止,恐怕只有三个人知道。
于写音乐文字之初,不知从何谈起重塑。我问自己,用什么样的文字才能写好一支我非常非常喜欢而崇敬的乐队。初次知道重塑是在综艺节目《乐队的夏天》,怪诞诡秘的曲风一下就吸引了我,纯英文的歌词从一个斜刘海的男人口中极为神秘的道来。他像是故事的讲述者,吐露的每一个单词都代表一个扣子,循环往复构成逻辑链。女人涂深红色的口红,一蓬黑的卷发。她弹一把贝斯,穿着的黑色皮衣使气氛更加神秘起来。后方还有个雕塑般的鼓手,此时此刻他只为鼓点而活,每一个节奏都切合一个音符。他们毫无表情,不与观众眼神交流,不互动,他们是站在音乐外的。就是这样一个小众却极具音乐魅力与美学讲究的摇滚后朋克乐队,拿到了乐夏2的冠军。
“用8年时间专注打磨一张专辑,用4个小时反复排练12个小节,舞台上从不与观众互动”“对排练严苛到近乎疯狂”“他们几乎像科学家做学问一般浸泡在排练室里”“重塑的音乐冷冽、精密、反失控,仿佛机械工业严丝合缝的齿轮。”“经久不衰的’建筑物’”以上五句话是北京日报对《乐队的夏天2》冠军乐队重塑雕像的权利(RE-TROS)的评价。提到重塑雕像的权利,相信许多人都是陌生的。绝大多数人会说“啊?这个乐队没听过”“名字很奇怪”。在对重塑主唱华东的采访中,华东提到“重塑是可以挑选观众,而不是观众挑选我们”。当采访人问到:“为什么来到乐夏?”华东说“相对而言可以来提高一下整个乐夏的Level(水平)”。刘敏(贝斯手)说“重塑就是为自嗨做的音乐,其他的东西我们根本不在意”。采访后,被多家媒体直呼“猖狂”“狂傲”的他们,当真也狂得起。当重塑的排练过程被拍成纪录片之后,众多网友喊话“卷王”。他们真的卷吗?或许不是,只是因为他们是重塑雕像的权利。
“在重塑之前中国没有一支的乐队是背对着观众去演出的,在重塑之前没有任何一支乐队是这样纯英文的,在重塑之前没有一只乐队在台上是一句话不说的,从头到尾,我们就是这第一个。”英国电子摇滚杂志The Quietus在 Features专栏里刊登过重塑的采访——“Applauding Deconstruction.”(在这就不翻译Deconstruction了,英英字典对这个有些哲学意味的词解释或许更加准确一些。插个题外话:俄罗斯的一位学者曾说过“真正能了解另一种语言不在于能翻译它,而在于意识到它的不可译性。”)大概的意思就是喝彩解构,一种对喝彩的文学分析方法。采访中华东说自己是一个storyteller(故事的诉说者),一个movie director(电影导演)。当他写歌的时候,他仿佛看到自己站立在音乐之外,无任何情感波澜的说着故事,仅仅是告诉观众发生了什么。外网对此的形容是“living and breathing ”(他们在这些特殊的声音里活着,与音符共同呼吸)
重塑成立于2003年,2005年发行乐队首张音乐EP《CUT OFF!》。2007年,在北美举行16场巡演 ,2017年3月,相继在英国、北美举行巡演。他们是第一个让几万外国观众直呼“encore”的中国乐队。乐队取名时,主唱华东想了一个词“权利”,鼓手黄锦想了“雕像”,贝斯手刘敏想了“重塑”,重塑雕像的权利名称由此而来。
重塑是有国际视野的一支乐队。盘尼西林主唱评论说:“我活28年所有看到的中国出过声的乐队,演不过他们”。他们受邀与Depeche Mode (成立于1980年,是八十年代最典型的电子流行乐团)一起巡演。重塑对他们来说意味着Re-evaluating 与 Re-crafting,他们在重塑一座音乐上经久不衰的建筑物,一座极具音乐美学、精确、严谨、逻辑性的建筑物。Post punk(后朋克)是他们音乐的独到之处。刘敏曾说:“我们在都柏林演出的时候,那些乐队他们连一个钉子都是自己带的”“在那里巡演期间,我学到的一个是专业性,还有一个。就是他们不恶性竞争,会相互让。比如今年Depeche Mode的团队要发专辑,那The cure知道他们就不发。”重塑第一次在国外演出时,可以说台下99.9%的人都不认识他们,甚至不知道他们在干嘛。也遇上个只有两个观众的时候。他们在厕所门口演过,在街上演过。八年打磨一张新专辑,一年打磨一个曲子,极慢的速度是建立在每年300天以上的排练基础上的。
2017年,他们惊喜的受到邀请,参加了Depeche Mode的巡演。一开始他们以为去200-400人的场馆去表演,到了才发现,原来那里是整个欧洲最大的舞台,那是一次11场万人级别的演出。上场之前,倒计时秒数的节奏下,重塑的每个人都很紧张,他们从来没演过那么大的场,而下面面对的将是各个年龄段的外国人。华东说“那一刻,感觉我们是代表中国的乐队在国外演出,非常紧张。”但没想到的结果是,表演到第二三首时,场下的人全部炸了!
“2013年,重塑将发行全新的,风格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新专辑,要进行美国巡演,要参加欧洲大型音乐节并再次巡演,要进行日本巡演,更要继续国内演出的脚步,为更多的人带去中国最为洋气的音乐,同时也要撕掉贴在自己身上的旧标签,告诉所有人,我们是中国最优秀的乐队,我们要做一支彻底国际化的中国乐队!”——华东
“五个星期,八个国家和地区,十三场演出。纵观行业内,重塑雕像的权利完成了一件中国乐队还没有完成过的壮举,这是乐队自身的骄傲,同时也是中国独立音乐界的骄傲。”2013年,重塑成立十周年。在音乐的圈子里,十年的时间足以成就一个乐队也足以使一个乐队坠落。新乐队茁壮成长的同时,也有太多得曾经辉煌的老乐队因各种原因选择离开这条路。而对于重塑,他们选择了坚持自己热爱的东西,哪怕八年打磨出新专辑。也许,停止是为了更好的开始,这才是重塑本来的含义。从当初默默无闻到能够在国际舞台上表演,不仅赢得了中国人的肯定,更收获了外国的粉丝朋友。
“四小时反复练16个小节,排练到有一种肌肉记忆”,正如他们所说的排练过程一样,他们的的确确付出了非同寻常的努力。三个人组成一只乐队,每首歌没有一个音符是多余的。正是因为他们对每个小节的极致追求,完美到无可挑剔的结构逻辑,才形成一个属于重塑风格的有机结构体。而这样完美的逻辑不仅仅来自音乐方面的专业素养,还来源于书本。华东喜欢二刷三刷那些音乐理论的书籍是广为人知的,他在乐夏的参赛期间二刷《制造音乐》,拿着笔勾画研读。在德留学的他因为爱上摇滚,选择辍学玩乐队。或许当时这个看似错误的决定恰恰铸就了重塑的今天。
我喜欢Re-TROS中这种极致的追求精神,近乎疯狂的把自己热爱的东西做到完美。重塑对于观众来说也许是小众的冰山下的存在,但重塑不是为观众而生的,是为自己的热爱而生的。出名之后,重塑坦白说得到了更多的关注和热度,也随之而来更多的商务合作和利益。但重塑的态度是:这种利是人不能去习惯的,不去参加竞技类的综艺,因为那样纯的靠竞争成名的方式会很悲哀,还是希望方式更加多元化一些。
央视综艺《国家宝藏·展演季》第三期,重塑为国宝青铜纵目面具创作《天·眼》。整首歌没有一句歌词,华东说“希望通过这些声音采样来将我们心里这份表达传达给更多人,在这些声音和这些人物的面前,加任何一句不适当的歌词都会匹配不上他们的伟大。”。重塑把电子音乐风格融入“天眼”FAST收集到的脉冲星的声音,然后进行编曲。他们不断尝试新的东西,以编钟、川剧、号角、蒸汽火车等声音开篇。用“天眼之父”南仁东教授的声音引至高潮,最后以航空航天的声音结束。浩瀚宇宙斗转星移,观众在青铜面具的一眼千年里既聆听到宇宙的心跳和脉搏。鼓点宛如历史的车轮,从过往驶向今天。电子音效夹杂其中,极具科技感和未来感。
“We need more and more time to practice and try more things,to push ourselves.”当你把音乐作为你的一部分时,你会感到自信。重塑雕像的权利,重塑是一种不断的新生,他们尝试新事物;作品就是一尊尊雕像,只有花足够的心血和时间才能打磨出最为黄金的比例和轮廓;权利掌握在乐队的手里,无论关注的人有多少,喝彩之后重塑依旧是重塑,他们仍然一年花300天的时间浸泡在排练厅里,仍然保持着重复训练直到近乎完美的状态,仍然要在每首歌曲结束之后来一个端庄典雅的谢幕礼。
重塑不“卷”,他们只是在进行自己日常的习惯。当排练成为了一种惯性之后,融入血脉,随着人的存在而存在。肌肉记忆或许就像火遍全网的阿尔兹海默症外国老太太,哪怕忘却了一切,听到芭蕾舞的旋律,双手便开始舞蹈。而音乐本就不应该被贴上任何标签,那是刻入DNA里的热爱。总之,重塑不是卷王,因为他们是——重塑雕像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