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春刀2》的故事来源于一则野史。《甲申朝事小纪》之《万乘刺船》篇中记曰:“熹庙五年五月十八日,祭方泽坛回,即幸西苑,与巴巴乘舟,上身自刺船,一内臣佐之,随波荡漾,方相顾欢笑,拟若登仙,倏忽大风陡作,舟覆,上与二内臣俱坠水底,两岸惊呼,从者俱无人色。内官谈敬急奔入水,负帝以出,二臣已毙于水,船上金宝酒器,并湮没无存。”
这就是剧中沈炼的部下殷澄醉酒后大讲天启帝游湖落水的话语故事,结果被凌总旗断章取义录入于无常薄。
作为一名公务员,在办公场合堂而皇之编排皇帝和当权大人物,确实是政治素养太差。但在你的同僚之中,你也丝毫没想到避讳的人群中就忽然真的当场走出一位告发者,说你谤上,然后继续指着其他同僚的鼻子说:“你笑了,你笑了,你也笑了。”
锦衣卫们人手一个笔记本,随时随地加工记录你说过的话,因言获罪,因笑获罪,一本小小的无常薄,却是真的夺命无常,寥寥几字,就可定你的生死!
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沈炼,天不怕地不怕,但被凌云铠在无常薄上随便写几个勾结乱党的字时也就马上面无人色。
女主角北斋开始获罪的理由也是因为做了几幅画,挟带了些东林党人的诗文,北斋的父亲也是一样因为写诗而被魏忠贤党认为讽刺,满门获罪。再加上后面被锦衣卫们追查字画下落之时,静海和尚说来寺庙布施的都是好人,自己只是把字画给了这些施主,于是马上被记录为“静海说收藏东林逆贼字画的都是好人”。
七月正是炎炎夏日,坐在影院的我却因此打了个大大地冷颤。
这是什么样的天下,竟不许人聊个天和笑两声?
这又是什么样的国度,连创作和让人欣赏都成了罪证?
从史书上看,终明一朝,文字狱始终不绝。明初死于朱元璋刀下的文人多达数万之众,开创了自秦始皇以来历代皇帝“文字狱”杀人之最。明成祖朱棣登位之后杀了方孝孺后,立即下令“藏方孝孺诗文者,罪至死”,方孝孺的门人不得已,将方的诗文改名为《侯城集》,才得以行于后世。永乐三年十一月,庶吉士章朴家藏方孝孺诗文,被斩。甚至连其他跟方孝孺有关的文字也在禁之列。一大批戏曲也被禁烧,永乐元年七月,刑科给事中曹润上奏社会上有亵渎帝王的杂剧流行,明成祖下令五日内统统烧毁,“敢有收藏者,全家杀了”(顾起元《国初榜文》)。而和本剧年代相符的魏忠贤专权之时,扬州知府刘铎,不满魏忠贤,作诗赠扇,有“阴霾国事非”字样,被逮治罪。不知道这位刘铎是不是就是剧中北斋先生父亲的原型?
剧中的北斋,沈炼为了她不惜性命,就当真只是为了她的美貌和才情么?作为一位在那个时代只是小有名气的画师,北斋会引起当权者的注意,因为她手中有笔,画下传神,她借助画笔想要传达这个时代一些觉醒的声音,然而到底获罪了。即使是喜爱她的后来登上了皇位的信王崇祯帝,也是明确表示不喜欢她画画的,因为笔下多是非。
北镇抚司锦衣卫百户沈炼或者说是张震,就是这样,像第一部喜欢名妓妙彤一样,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女子。
剧中反复强调,在这个没得选的世道,谁也救不了,甚至要想好好活着就得学会像陆文昭那样伪装得满嘴吃屎还要大叫好吃的本事。
沈炼只是一个努力地在适应这样一个时代,想在这样的世道里活下去的普通人。可世道如此,不是你想好好活着,就能好好活下去。他想活下去,可是掌权者不让他活,陆文昭不让、魏忠贤不让、信王也不让。在这个充满了悲剧的世道几乎所有人都是悲剧吧,没有胜利者,无论是一时权倾天下的掌权者魏忠贤,还是最终登基成为皇帝的信王崇祯。在最终的审判来临之时,没有。
想要改天换地的陆文昭,其实该早就死在多年前的那个战场上了。后来的他更像一个灵魂被束缚了而执念不肯超度的鬼魂,努力而又愤怒地为了理想苟活着,努力微笑着吃着屎大声叫好,努力在自己心中树立起一个光明而不朽的大纛,然而最终大纛倒下,他还是成为了他那衷心拥戴的明君随意可抛弃的弃子。他不甘,那活不下去的痛楚和嘶吼让人心碎,然而又有什么用呢?向着太阳挣扎的鬼魂终究还是和所有的鬼魂一样命运,一声痛极心死的咆哮,灰飞烟灭。
剧中猛士豪侠,绣春刀在,然而挥向的却总是那些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