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窗小记

老宅的梧桐叶扑簌簌落在窗台时,我总爱支起那扇雕花木窗。青瓷杯里浮着几片碧螺春,茶烟袅袅地缠着书页,把铅字都洇成了水墨。文字便这样从纸间游出来,在晨光里与尘埃共舞。

读《陶庵梦忆》总在深秋。张岱的笔尖悬着晚明的月色,斜斜地漏进我二十一世纪的案头。泛黄的宣纸里走出戴方巾的文人,衣袂沾着西湖的荷香,在墨字砌成的回廊里与我错身而过。茶凉了,书页间却升起温热的雾,将两个朝代的寒夜煨成同一炉炭火。

最妙的当属子夜读诗。台灯在墙上剪出孤岛的轮廓,而李白的酒盏、陶潜的菊篱、里尔克的玫瑰,都化作碎银般的月光涌进窗棂。有时竟分不清是文字在流淌,还是银河倒灌入斗室。那些横平竖直的符号忽然活了,踩着平平仄仄的韵脚,在岑寂的夜里跳起永恒的圆舞。

某夜暴雨突至。檐角铁马叮当乱撞,我正读到苏轼"回首向来萧瑟处"。惊雷劈开云层的刹那,恍惚看见八百年前的诗人披蓑衣立船头,与我同听这场穿越时空的滂沱。雨珠砸在古籍上,绽开朵朵透明的花,洇湿的墨迹里游出半尾锦鲤——原是"江湖"二字被雨水泡发了边。

线装书脊渐渐爬上细纹,像院角那株老梅的枝桠。但每逢指尖抚过微凸的铅字,总触到某种年轻的震颤。字里行间蛰伏着无数个春天,当我们用目光解冻那些沉睡的笔画,便有嫩绿的新芽顶破纸页,在灵魂的旷野上蔓生不息。

合卷时常常月过中天。窗外的梧桐正在抽新叶,沙沙声里藏着历代翻书人的絮语。某个瞬间忽然懂得,我们不过是在替往圣续上那盏将熄的灯,而百年后自会有新的手掌,接住这些依然温热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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