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夏风(短篇小说)

“两截尸体案”,没有我们相信的那么惊心动魄,不是把人砍成了两截,是挖掘机一铲子下去,把人铲断了,搞成这样了。案件得有名字,李梅说:“就叫两截尸体案”吧。”大家笑,涉嫌“标题党”了。所长说:“行吧,就按梅子说的吧。”这家派出所有六名女警,五个是内勤,梅子是刑警。女孩子真干刑警的不多,电视巨里多。最初梅子学的是法医学,得了血液敏感症,有两种血梅子一沾上,浑身痒痒,光刺痒还好说,四肢肿得和大象似的,宛如从非洲跑出来的橡皮孩儿。家里不叫干了,问李梅的态度,李梅作诗,说:“不警察,毋宁死。”诗梅子妈不懂,接不上话了,看着梅子,不知所措。大人们就这样,劝不了孩子,他们有时候会伤感。“不警察,毋宁死”,很多事儿都有心结。梅子五岁时,喜欢上了邻居家女孩穿的一套儿童警察服,她跑回家也要,为这个装了两天病,拒绝吃饭(偷着没少吃),家里知道了她的心思,还是拒绝了。最初家里也不是坚决不给买,她妈问了那家小孩的保姆,说:“妹子,咱们家小丫的那警察服是哪儿买的啊?”还妹子,人家不爱听。妹子是庄户人不错,可最抵触的也是庄户,那妹子心里不快,好在就是一闪念,还是和妹子妈说了。妈回家和梅子说:“丫呀,那衣服咱们不能买,五千八,还是在英国买的。”小孩有小孩的世界,梅子说:“咱们也去英国买啊。”梅子爸妈无语,他们面前是一张充满渴望的小脸。他们家这一支,到祖奶奶那一辈儿,也没买过这贵的衣服。梅子最终也没买成小警察服,在街上看见那小女孩,梅子眼睛都直。最后叫她爸愧疚了很久,小孩这样,其实是自己这爸当的不行。梅子爸卧薪尝胆,后来干到科长退休了。有时候喝酒,脑子神经麻痹了一部分,活跃了一部分,梅子爸就说:“我这一辈子,那点儿出息,还得感谢梅子。”制服情结,叫梅子考了警察大学。法医干不了,梅子后来改学刑侦了,最后到派出所来了。

梅子这一组,在派出所算奇葩组,梅子刚出道,魏长安半路出家。那天所长说:“梅子,叫你来是想告诉你件事儿。…”所里叫梅子和魏长安一个组,魏长安是师傅,梅子做他搭档。所长后来笑了,笑的稀奇古怪,说:“技术上讲,梅子你应该做师傅,可老魏级别太高,副局级,你就委屈一下。”梅子晕了,副局级到派出所来干警探?梅子觉得不对,说:“所长,那他应该穿白警服啊。”夏装大领导的服装是白色的。老魏是自己强烈要求换成蓝色的。所长一说,梅子懂了。派出所最大的领导也没老魏那么高的级别。梅子说:“所长,那老魏以前是干什么的啊?”调令上说是特种兵,上校级别,别的不知道。梅子和老魏一个组了。要梅子猜老魏一准经历了什么事儿,像犯错误了什么的,四十二岁,级别这么高,要不不会跑派出所来。高个,身材匀称,不苟言笑,所里的活动老魏极少参加,住哪儿,老婆孩子这些,老魏从不提,别人不好问。梅子胡思乱想,猜是不是师傅的家属都牺牲了,想完了又骂自己,眼下不是战争年代,另外,这么想人家,有点儿咒人了。老魏在所里成名,是有次执行临时任务,缉毒大队搜索一个叫“黑子”的毒贩,原计划交易时人赃并获,也不知道哪儿出问题了,黑子掏枪就打,撒腿就跑。太过突然,这小子转眼跑没了。事发梅子他们辖区,所长他们八个出来了。真该着了,拐进一个巷道,正碰上黑子翻墙。毒贩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主,各个凶悍,所长声调都变了,叫大家隐蔽。没隐蔽的地方,也就是猫猫腰。黑子砰砰就两枪,又要翻墙。梅子还是“自古英雄出少年”,还击的最快。梅子五发子弹秃噜出去,打哪儿了除了子弹自己知道,谁也不知道。黑子也是躲子弹,从墙头又掉下来。黑子当时的意思是把梅子解决了,梅子吓着他了。有个人喊了一嗓子:“哥们儿!”黑子一听,以为来增援部队了。老魏一跃而起,大鸟一样,腿还蹬嗒着。上当了,黑子“砰砰”两枪,老魏摔地下了。还没落地,老魏的枪响了。一枪把黑子手里的枪打掉了。老魏又成大鸟了,怎么那么快,谁也不知道,把黑子制服了。缉毒队这边赶上来,把黑子控制了。黑子不说话,样子很懵,像受到打击了。缉毒队长都看见了,和老魏握手。老魏胸口中了一枪,肩膀中了一枪。防弹衣剩下最后一层了。黑子用的是把捷克十五响,子弹穿透力大。押黑子走时,黑子说:“那个大个,咱们俩比试一下怎么样,你要胜了我,我什么都告诉你们,否则你们就是抓了个死人。”

罪犯里视死如归的人物不少,老虎、狼也是,谁见过它们下跪说:“皇上,饶命啊。”所长恨不得踹黑子一脚,所长刚才担心他把梅子打死。有件事儿他都不敢说,他枪卡壳了。一冒烟,子弹没出去。缉毒队长很感兴趣黑子的建议,把老魏拉一边儿,问老魏行不行。黑子泰拳比赛得过铜牌。泰拳、马咖术,打人不含糊,传说只是打不过中国猴拳,猴拳挠你。老魏点头了。缉毒警、特警,围了一个圈。狙击手瞄准好了,黑子借机跑,直接干掉。一个回合,黑子倒了两次。黑子迷瞪,知道他不行,说:“哥,你这是什么拳?”老魏官不小,没架子,说:“‘魂拳’。”黑子惊了,说:“这拳早八辈子不叫练了。”老魏说他们家祖传的,叫黑子兑现他的话。这次行动派出所集体一等功,老魏三等功,老魏不要,给梅子了。喝酒老魏不喝,梅子给师傅敬茶,谢师傅救命之恩。老魏不接受。老魏是军人,有军人的思维,抓黑子也是作战,战友间相互掩护是正常的事儿。

师傅厉害了,名声大振。梅子也不含糊出名,是破获了一起连环杀人案。案子没“蓝胡子”案著名,是隔三差五在坨坨河面上一个特定区域出现被杀的尸体。河面上有个漩涡,漩涡有引力,尸体在水面上打转,转啊转的,叫看见的市民,拍发的到处是,到处说:“漩涡尸体又出现了!…”三个月五具尸体,局长气地了不得,说:“咱们还要不要脸了?”警方就在漩涡周边藏了无数探头,好几个装到鸟窝里,小鸟都不让了,给搞坏了两个,没事儿就用嘴啄。

梅子背了个画夹子,装画画的。梅子画小人,小时候就不行,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梅子在河道上溜达,又跑图书馆去查资料。在上游梅子发现了三口井,其中一口在花圃里。有一天梅子摘了人家三种花,偷偷扔进三口井里。有几多玫瑰花瓣在河道漩涡那儿出现了。梅子和师傅老魏,协警小李把花农控制了。花农五十多了,也没反抗。梅子进园子画画,他同意了,叫小丫头害了。梅子说:“我是骗你了,可你杀人不行吧?”杂物房里到处是干涸的血迹,头发也不少。花农后来招供了,他老婆叫小白脸给骗跑了。花农恨小白脸,杀了人家,扔进井里。井通着地下暗河,尸体从坨坨河面冒出来了。这案子叫梅子出名了,破的太玄妙了,一等功。所长得意,说:“梅子,厉害。刑警那边要你,我没答应。”李梅无所谓去哪儿,老魏的意思,要想年轻漂亮留所里。梅子点头。

“两截尸体案”梅子和师傅接了,案子难查,尸体身上什么也没有,周边拆迁,监控停用了。办案得用福尔摩斯的套路了,调查、问询,拆迁区没什么居民了。昏黄的路灯,还有坏的,夜晚一来,周边黑黢黢,像鬼城。

老魏自打接了这案子,身体就不好,梅子叫师傅多休息,他叫协警小李和她一块儿跑外。梅子运气不错,有天下班,碰到三个老头在路边说话。老头没地方去,在院里或马路上聚堆。梅子下去和人家打招呼:“大爷,我是派出所的。…”梅子嘴甜,二十五岁,年纪也小,叫人不抵触。老头真帮忙,说了老侯看见了,叫梅子请老侯喝酒,有酒老侯什么都说。梅子说:“我请,咱们这带还有饭馆吗?”真有,老头们知道,小饭馆,老板和老头们很熟悉。接了电话老侯就来了。老侯一条腿不好,走道一颠一颠的。梅子打听的事儿老侯知道,他看见了。老侯就住拆迁楼里,楼还没拆,老侯四下捡破烂。那天下雨,老侯在二楼看见对过一楼的房子里有个人铺了个大纸壳,坐在上头喝酒。老侯看好人家的纸壳,想等人家走了,捡来。后来有说话声。闲得没事儿,老侯伸头看看。满楼都没窗户,拆掉了。老侯看见了第二个人了,这人穿了件特别鲜红的红雨衣,一晃就没人了。

老头们都是这儿的原住民,“两截尸体”的事儿是茶余饭后的话题,谁都不会错过。老头们觉得是一个人杀了另一个人。拆迁爆破时没发现,楼一塌,埋废墟里了,叫挖掘机铲断了。梅子说:“你们说的挺有道理,我回去研究下。”梅子给老板留下钱,回家了。

妈包了包子,梅子狼吞虎咽地吃包子。正吃着,梅子妈接了个电话,姨妈找梅子,说她新房的立柱往外渗红色的水,叫梅子给看看。正好,妈拿了几个包子叫给小姨捎去。梅子去了,一看那水,又闻了下,梅子觉得不对,里头应该有东西,猫狗?梅子怕是人,把技术处同学找来了。同学带了试剂,一试,和梅子一起毛了:是人血。梅子小姨妈不干了,说:“该死的地产商。…”小姨妈不敢在家住了,拿上东西和小孩去五星级酒店了。小姨执意要住好的酒店,叫地产商报销。梅子说:“这事儿你先保密,别嚷嚷出去呀,我找地产商再说。”梅子找到地产商,把他们吓坏了,传出去房子没法卖了,答应给换大一级的房子,条件是保密。这案子不归梅子他们管,是姨妈家,梅子惦记着。过了两天,刑警五大队找了大学帮忙,用手持X光机拍摄了水泥柱内部,是具完整的尸骸,肌肉组织基本腐化没了。等尸骸被取出来。尸骸手里握着把半尺长的弯刀的刀鞘,刀没找到。同学给梅子发了照片,尸骸和弯刀鞘都有。梅子给师傅看了,老魏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梅子说了,师傅点头,没再说什么。

这些事儿不关梅子和师傅,她和师傅的案子才是重点。过了两天黄昏前下起雨来,梅子开着绿色甲壳虫上街,梅子想找到穿老侯说的那种雨衣的人,纯属于出去碰运气,和买彩票差不多。梅子转得想回家了,中奖了,真碰上了一个,是个女孩。梅子赶紧下车,追上人家把自己的来意说了。女孩说了在哪儿买的,阳光市场,十二号仓库。梅子去了十二号仓库。女老板说这是去年的货,今年没进,质量不太好,掉荧光粉,有退货的,就不卖了。梅子问还有哪家卖。女老板说她是独家代理,应该没有了。途中路过本地颇有名气的“善宝斋”古董店,顺便的事儿,梅子进去了,拿出手机,问老板弯刀的事儿。

得知梅子是警察,老板犹豫了下,和梅子说了件事儿。三个月前有人来卖一把阿拉伯弯刀,老板说这个刀鞘就是那把弯刀上的。梅子好奇,说:“你确定?”老板有根据,这刀鞘上有手工的刻字,是土耳其一个国王的名字。老板用放大镜放大给梅子看,果真是。梅子把资料发给刑警五大队的人了。五大队这边办的案子比梅子和老魏的案子顺利,刊登了寻人启事每两天,一个人怀疑这人是他弟弟。警察做了骸骨相貌模拟照片。电脑干这个活儿确实厉害。DNA检测后,尸骸和哥哥DNA是直系血缘关系。哥哥说了弟弟的情况,倒卖文物,也常干建筑工,有混凝土浇铸证。五大队的人去“善宝斋”核准了,照片上的人是来卖弯刀的人。交易没成,对方要五万美元,老板没有美元,拉倒了。

那两天老下雨,有天梅子摸情况回来,阴天,光线暗,梅子打开了日光灯,看见师傅的转椅上现出很多荧光斑点。梅子是联想了,想到那件红雨衣了。师傅不在,梅子用胶带粘了些荧光斑点儿。这事儿叫梅子心里不舒服,还有点儿心虚,做得很鬼祟。过了两天同学告诉她结果,梅子傻了,荧光检材和先前雨衣上的斑点一致,是同一种荧光材料。

回到家梅子躺倒床上,想了个天翻地覆。会不会师傅家凑巧有同类雨衣也说不定呢。梅子很想去师傅家看看,做不速之客,就说看见师傅进门了什么的。有了这事儿后,梅子和师傅暗下有点儿离心离德了,想心无旁骛也做不到。大面上还是一样,给师傅冲茶倒水梅子都干,一如既往。心里的事儿梅子知道,和过去怎么也不一样了。梅子现在回避师傅的眼神,他们也说话,说案子什么的,梅子做这些些时时,心却在做别的,眼睛看着别处。要不是师傅上次替她挡了子弹,梅子猜她现在可能在警察公墓了躺着了,那儿埋的全是半道牺牲的警察,各个年代的都有。

不断的疑问,不断的不安,梅子被折磨着了,像给大黄蜂蛰了,浑身不舒服。这是梦魇,想从梦魇走出来,有两个办法。和所长说,梅子心里愧疚。不说,还有一个法子,密查师傅。后来梅子决定密查。得知道师傅住哪儿,梅子跟踪了师傅。结果挺叫人目瞪口呆的,师傅住在老城区,是个带院子的独门独院的平房。这样的房子都很贵。师傅住的地方离所里不近,他却骑自行车,挺费解的。

师傅进去后,梅子下了借的面包车,围着师傅家转悠了半天,感觉师傅是一个人住。梅子先回去了。有些决定挺难的,梅子最后还是考虑进师傅家去。有天下班师傅留下开党员会。梅子一咬牙,去师傅家了。梅子安慰自己,他这么做不是要证明师傅有罪,是要证明他无罪的,絮絮叨叨地,像个媒婆。进了师傅家以后,梅子的感觉是进入另一个宇宙了。梅子可看了她不敢想象的一切,有那件红色的雨衣,那把没鞘阿拉伯弯刀。

梅子第一次明白惊弓之鸟的意思了,怕了照片,把东西放好,擦去指纹,梅子逃也似地离开了。到了家门口的梅子停车场,停好车,梅子进了家酒馆,和老侯那些老头一样了,要了两个炒菜,一瓶啤酒。梅子的表情像女小偷,魂不守舍。老板看梅子的样子,猜这丫头准是遇上什么事儿了。梅子大脑混乱的很厉害,她想象不出怎么弯刀会在师傅家。刀把上的签名和刀柄上是一体的。师傅把个人丢进胎子板里,把人浇铸成水泥了?可,还有那件红色雨衣呢,两个案子怎么都和师傅有关系啊?

转天等去“善宝斋”一问,老板确认刀和刀鞘是一套。梅子回到办公室坐在电脑前看电子书《红楼梦》。老魏进来,说所长的意思“两截尸体”案不行就先挂一下。梅子抵触,想这是老魏希望的吧,说:“师傅的意思呢?”魏长安说:“我没具体的意见,你决定。”梅子决定什么,什么也决定不了,说:“领导说的算。”梅子不敢坚持把案子办下去,要师傅是凶手,再看出来,不知道会怎么样。师傅要真是罪犯,得绳之以法,她可以每月去监狱看他。师傅怎么也是她救命恩人。

这案子得私下查了。梅子找老侯去了,想问问他能否认出那个穿红色雨衣的人,哪怕大致轮廓也行。老侯电话关机,梅子打了李大爷的电话。李大爷说:“哎吆,丫头,我们正商量找你呢。…”老侯死了,昨天在拆迁小区的一片楼院里有人工湖,湖水是温的,老侯常去洗澡。昨天死在了水里。梅子吓着了:“什么时间啊?”李大爷说:“来的警察说下午前后。”

梅子茫然,师傅昨天下午请假了。梅子打了尸检中心同学的电话,同学说应该是溺水死亡的。老侯头上有个包,可能是落水碰击导致的,不至于致死。梅子说:“那没尸检?”老侯是鳏夫,没亲属。尸检得家属提出请求才行。梅子找了三位大爷,他们不赞同尸检。他们说的理由符合实际,有点儿悲怆。老侯不会复活了,上了年纪老侯的日子越发艰难,走了也不是坏事儿。梅子傻了,不过有道理。

梅子和所长汇报后出面把老侯火化了。三个大爷来了。上了年纪了,殡仪馆这种地方带给老人的感悟和年轻人不一样吧,他们没哭,脸上的表情却饱含着风霜,好像在火化自己一样。

混凝土尸体浇铸案大脉络清楚了,最后见到尸体活着的人认出了“两截尸体”人照片,他来找过那个被浇铸在水泥里姓薛的人,他去了浇铸点,别的这人不知道了。人都死了,警察做了推断,应该是这俩人发生了冲突,抢夺匕首,姓薛的掉进胎子板中,或者被退下去的,被水泥灌注在里头了。

梅子听了,说的过去,说不过去的是师傅,他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啊。梅子翻来覆去后,梅子决定和所长谈谈,到了这会儿了,得通过组织了解师傅的背景了。梅子想好了怎么说:排除师傅的嫌疑。单位上说会走漏风声,梅子吃过晚饭,开车去所长家。梅子要么和雨有缘,要么和雨有仇,梅子出门时下雨了。开始很小,越来越大。下雨视线不好,梅子拐过一个弯儿时,坡上冲下来一辆抢信号的卡车,像冲锋的坦克,把梅子的甲壳虫撞飞了。梅子诊断是不行了,梅子爸差点儿也不行了。大夫说:“准备一下吧。…”梅子爸眼前没一黑,是天旋地转,好像要下地狱了,他就倒地上了。最绝望的是梅子妈,女儿不行了,丈夫也类似差不多了。她跪在地上嚎啕,说了些心里话,意思简单,留下她一个人怎么活啊。…梅子爸心梗,打了进口药救过来了。梅子爸脑子可以,很强大,一醒了,就叫梅子妈快去守着梅子,别叫孩子走时身边没人。梅子爸哭啊,说:“孩子没准还有最后的心愿啊…”梅子妈眼里饱含泪水,点头去了梅子的抢救室。一个护士站在那儿,等梅子咽气前,再电击一次,打强心针,肾上腺素什么的。和老天爷斗,这会儿就这两招了。病床前有个凳子,梅子妈鼻子、眼泪挂了一脸,坐下看着女儿哭。梅子妈絮絮叨叨地说了些什么。护士给了梅子妈包面巾纸,到门口去了。梅子老是这样,大夫叫护士打了两针。大夫改了先前的判断,这不是大夫的错,大夫是根据想象判断,收不收你,得老天爷决定。

最后老天爷可能是没收梅子,这样梅子被赦免了。不过死罪绕过,活罪难逃。梅子半失意,半失意就是有的人你认识,有的不认识,这挺得罪人的。还有,梅子脊柱伤了,下肢失觉了。梅子妈让大夫给用点儿好药,救救孩子。大夫不知道怎么说,两个月不恢复,李梅应该就恢复不了啦。大夫后来说:“慢慢来,别担心。”所里的同事都来看梅子,把大家都看哭了。梅子认识所长、指导员,师傅老魏不认识了。梅子说:“这位是。…”挺尴尬人的,大家就打圆场。梅子没说她去摸情况受的伤,一来涉及师傅,二来这会儿你说的是真理,人家也不会信,会说是为了要“因公受伤”。住了二十天院,梅子回家了。案子的事儿她也不大记得了,有时候做梦会梦到阿拉伯人,他们骑在单峰骆驼上,挥舞着弯刀要砍她。梅子吓醒了,懵懵懂懂想起点儿来,没等想明白,又睡了。梅子爸妈原本以为女儿要去天国了,现在这样,也比孩子没了要好。梅子妈一开始怪罪医院把丈夫吓成心肌梗死了,要他们给退药费。梅子爸看法不同,梅子死而复生,他们接受现在的梅子更容易了,还感激老天爷呢。梅子妈笑了,说:“你会说。”

有一天梅子师傅来了,穿了件大夫穿的白大褂。梅子爸妈发懵,还是赶紧招呼,冲了茶。老魏家是祖传的中医,擅长针灸,技法也独特。梅子爸妈就懂了。老魏说:“我会针灸,不过我没行医证,但没有危险。你们要是同意,我给梅子下针。”在中国六百零三个传说里,针灸能调理瘫痪是其中之一。梅子爸说:“你是梅子师傅,我们信你。”

梅子还是不认识师傅,当成他是大夫。老魏就扮成大夫,戴着口罩,穿白大褂,给梅子下针。白天是下午一次,晚上是两次。针灸了一个月后,梅子还是老样子。梅子爸妈挺不过意的,说要不就算了。老魏没有同意,三个月一个疗程,坚持下来看。老魏晚上在客厅沙发上休息。梅子没事儿就翻弄一个笔记本。那是梅子随身携带的,上班时就带着。梅子睡着后不小心把水杯打翻了,本子湿了,老魏拿了面巾纸给弄干。上头贴着阿拉伯弯刀的照片,红雨衣,红雨衣荧光粉的检测报告。老魏把本子晾干,别的没说。到了三个月上的一天,是周六。老魏来针灸时买了海鲳鱼和帝王蟹。梅子妈在家里买菜,知道这些东西贵死人。老魏说:“战友送的。”中午老魏下厨,手艺了不得,饭做得鲜美、可口。吃过饭,梅子去休息,老魏和梅子爸妈喝茶,老魏说了件事儿。要是梅子的父母不反对,他可以和梅子结婚,将来照顾她。他们相差十多岁。在错愕后梅子妈说:“梅子师傅,可梅子这样,你们小孩都不能生。”这是回避不了话题,老魏应该想过了,说他在部队受过伤,不能生育了。梅子的父母商量后的意见,这事儿还得看梅子是否愿意。老魏理解。对于老魏这是挺难和梅子开口的事儿,有天针灸完了,恢复时,老魏讲了个类似他和梅子的故事。梅子听听就听懂了,她应该是脸红了,看着天花板。老魏说:“你懂我的意思了是不?”梅子说:“我同意。…”这是有点儿苦涩的爱情,对于他们也算是美好了。又过了一个月,老魏突然不来了。梅子打他关机了。晚上梅子一家分析这事儿,原因不复杂,其实梅子好了,她没叫自己马上站起来是在设法打听老魏的经历。梅子叫爸去了武装部问,哪儿没有老魏的履历。梅子记忆也都恢复,这段时间全都是装的,她就是想知道老魏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在这之前梅子想知道师傅是受了什么样的伤。梅子怀疑师傅这么说的假的,用结婚把她控制住。梅子全都是应酬,心里没事儿琢磨,有天她看自己的笔记本,发现因浸过水,纸张膨胀了。母亲说了发生过的事儿,梅子愕然了,才想到老魏是不是因为犯罪而跑了啊。梅子想了一宿,要是师傅犯的不是很严重的罪,梅子想劝他自首。

梅子上班了,大家全体鼓掌,祝贺梅子重新站起来。没看见师傅,梅子找了所长才知道老魏辞职了。梅子越发相信师傅畏罪潜逃的判断了。梅子做了个决定,把来龙去脉都说了,也说了她和老魏的事儿。所长和指导员的表情叫梅子困惑,他们先愕然又一脸微笑。他们耳语后,告诉梅子两件事儿,后一件要求梅子保密。关于红雨衣和阿拉伯弯刀,老魏和他们说过了。所长说:“老魏是看了你本子上的记录找的我们。…”那个雨天老魏半路尿急,跑进拆迁楼的一处房子里小解,光线很暗,他接受起来时听见一个笑声,才发现一个坐在纸壳上喝啤酒呢。老魏注视着那个人时,把人家看怕了。指导员说你师傅有点儿高仓健的威严,那人紧张了,抽出把阿拉伯弯刀来,叫老魏快滚。你师傅的武功多好,不在乎对方。那家伙害怕了,掉头跑了。他应该是慌张了,房间很多打通了,他应该是不小心掉到地下车库去,发出了“哎呀”声。老魏找寻着看,看见了掉落的弯刀,没找见人就走了。外头雨下得更大了。纸壳上有件鲜红色的塑料雨衣,老魏披在身上回家了。所长说老魏那天去现场就想到了“两截尸体”会不会是下雨那天晚上他碰到的人。指导员说:“你的调查不断跟进,又出现了弯刀。老魏有压力的,怕说不清楚了。现在看和水泥柱尸体案的推论是一致的。”

梅子的小本上还有对老侯死的疑问,梅子瘫痪这断时间一个家长带着十二岁的儿子到所里自首了,小孩扔石头玩,打在老侯的头上,老侯落水昏厥后溺水死亡了。所长说:“老侯出事儿那天,老魏在医院里。…”说到这儿,导出了第二件事儿,老魏是特种兵的高级教官,在一次训练时发生了意外爆炸,老魏救了六个战士,自己的下体被炸坏了。老魏的未婚妻是他们司令员的女儿,老魏找了领导,对外说执行特殊任务离开部队,到所里来了。指导员说:“这是一级保密消息,无论你和老魏怎样,都要保密,不允许说出去。”梅子点头,有点儿激动,说:“怎么能找到我师傅?”

所长和指导员也不知道。半年后所长提供了一个消息,是老魏的主治大夫的电话,老魏的导尿管不好,半年需要疏通一次。梅子找到了这位医生教授,梅子说:“老魏能否做移植手术啊?”话说到这儿,教授告诉梅子,已经给老魏联系了瑞士医院的同行,他们是世界上移植这种器官最好的医院。教授说:“老魏不肯,他的意思这辈子一个人挺好。”梅子说:“这个手术需要多少钱?”梅子想准备一下。教授说这笔钱部队支付,不是钱的事儿。梅子说了自己的事儿,教授考虑后把老魏的地址给她了。老魏在上海一家写字楼做保安主任。梅子和所长汇报了,请假去上海了。梅子看见师傅时眼里有泪光。梅子不想见到师傅就哭,走道老魏身后恶作剧,梅子变成了小花猫,说:“不许动,被捕了。”听出是梅子的声音,老魏说:“梅子?”回了身。梅子说:“找你费老事儿了。”梅子说这话时,委屈了,泪水再次上来了。老魏拿了面巾纸给梅子,叫她擦眼泪。边上有茶馆,梅子和老魏进茶馆了。很多话没法一上来就说,说了别的,像老魏的工作。老魏要带梅子去附近的酒店,住下休息下,晚上一起吃饭。一个女孩要死心塌地想跟你好,是会不一样的。梅子说:“你没住的地方?”老魏把梅子带去他租住的房子了。老魏给梅子做了面条,赶回单位去了。晚上吃饭时,梅子说了找老魏的目的。梅子揣摩了怎么说,梅子说:“师傅,你的事儿我都知道了,案子的事儿所长也和我说了,你看见我小本的事儿我都知道了。”老魏不是从小本知道的,他家里有隐藏的探头,梅子那天去她家都被拍下来了。梅子有点儿抹不开,她还违法呢。梅子说:“很生我气吧?”老魏真没生气,他挺佩服徒弟,是个厉害的丫头。梅子说:“为了你,为了我,为了我们,一起去瑞士…。”老魏给梅子缠磨坏了,梅子说:“要是手术不成功,我就认你哥,行不行?”半年后他们去的瑞士。医院原本是想用狒狒的器官,后来凑巧有个死亡捐献者。手术很成功。

有些盛大的节日是属于个人的,一年半后梅子生了对双胞胎。小孩一出生,出现问题了,小孩漂亮死人,可像有点儿混血。梅子叫老魏和小孩做了DNA,百分百是老魏的小孩。梅子又联系了瑞士做手术的医院,“叽哩哇啦”地说了一通,他们分析是染色体干扰,不影响什么,小孩渐渐会恢复父母的轮廓。到了两岁时两个小家伙看不出来了,漂亮还是出奇地漂亮。梅子还在派出所干警察,老魏开了家饭店,生意奇火。过了一段时间,瑞士方面提供了一份证明,因为两个小孩的关系,他们可以申请移民瑞士。老魏哪儿也不想去,梅子是警察,更去不了。梅子说:“等他们长大了,他们想去是他们的事儿。”

下雨了,老魏坐在饭店门前的椅子上看着飘落的雨滴。有些往事会沉淀成一首诗,伴随你到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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