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江山错乱(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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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零丁洋里叹零丁

          门外,楚幽冥一袭红色衣袍缓步而入,与往日不同的是,此时他脸上没有任何往日的傻气,曾经天真的双眸此时也似乎有了心事。

  头上那顶腾蛇镂金发冠高高耸立,发冠顶端盘旋回绕的蛇头昂然挺立,极具傲世独立的气势。

  谢越臣却是眸间一凉,那发冠,只有无垠门门主才能佩戴。他居然趁他不在直接在玄阴城登上了盟主之位,他,还是背叛了自己。

  楚幽冥步入大殿,在谢越臣面前站定,对着谢越臣深深叩拜:“师父,冥儿前来谢罪。”

  谢越臣嘴唇苍白却仍是目光森寒锋利如同刀刃,他握紧的拳头青筋暴起:“你到底,都做了什么。”

  他虽是在问,却也是以惯常的语气在下命令,命令楚幽冥把真相说出来。

  楚幽冥垂首跪在地上:“只是做了与师父要求相反的事。徒儿没有杀谢疆宇夫妇,也没有杀钟离夫妇,徒儿擅自夺取无垠门门主之位,下蛊毒瓦解师父皇城军队……”

  说到这里,他停下话头转身看向旁边的谢宁一,声音冰冷却又透着几分诚恳:“谢宁一,师兄从来没有对不起你。除了换脸假装成钟离慕以外他一直在保护你。

谢宁圆不是他杀的,是师父杀的。钟离慕他也没有杀。太子也没有死,他已经被陆涟漪带去西北平远侯府避难。皇上和皇后如今就在皇陵里睡着,我当初只是给他们下了一种假死的蛊毒……

  所有你在乎的人,都活得好好的。即便是成王旧府的那天晚上,师兄也是为了救你一命才会那样对你……他从始至终都在为你着想,可你为何总是……”

  说到这里,他不知道后面该如何说下去,他虽是局外人,看懂的只是师兄的心思,他知道,从头到尾,师兄从来不变的爱着谢宁一。

  至于谢宁一,总是反反复复让人猜不透,此时又见她和钟离慕在一起,他终是心头一沉,她终是又一次伤害了师兄。

  他知道,这不能全怪她,毕竟她对整件事不知情,即便如此,楚幽冥还是因为心疼师兄而厌恨了谢宁一几分。

  谢宁一却已经浑身颤抖起来,她抬头看远处静静立着的谢北舜,他依旧未曾看自己一眼。

  她心头似是被什么一抽,竟是空了一块。

  父皇母后还活着,钟离丞相和姨母也还活着,那些她以为死去的人原来都好好活着。她到底是错怪了他?

  她隐约记得谁说过,他一直在想方设法地保护她,可是她不信。

  方才,她还在故意摆脱他扑向钟离慕的怀抱,故意伤害他。

  那天同他表白的时候她便已经记起了他,她惊讶心疼于他突然的苍老,那时她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她什么记忆都没有恢复,她只想看着眼前的他,只想调皮地喊他“老爷爷”。

  只有失忆,她跟他在一起才会理所当然,才会令她心安理得,少一点对父皇母后还有阿圆楠儿的愧疚,她如此骗自己,只是贪恋他对她的温柔和爱。

  那晚的表白是她的实话,是她从来不敢面对,不敢说出来的实话,她只能借着失忆的借口把心里话告诉他。

  只是面对钟离慕时,她心头所有的伤痛再度涌起,她的眼前浮现出所有那些她以为已经逝去之人的面孔。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在面临着一种审判,他们都狰狞着面孔问她:你怎么可以投进仇人的怀抱?你要报仇!你这样只顾自己快乐却不顾国仇家恨,你良心何安!

  你良心何安!

  那一刻她手一挣开,迫不及待地奔向钟离慕,她想以行动来弥补自己的过失。

  可她不得不承认,看到他痛,她竟觉得比他还要痛。

  谢越臣只是冷然地听完楚幽冥对谢宁一说的话以后,对楚幽冥冷哼一声:“你明明是个傻子。”

  楚幽冥满眼歉疚地看向谢北舜:“是我懦弱……当初我只是不爱说话,木讷了些,脑子开窍得晚所以被你当成了傻子。

  后来是蛊王师父打通了我的筋脉,但是他不让我表现出正常人的样子,他带我去看师兄被你训练的场景……

  我吓得做了半年的噩梦,所以我便开始装傻,彻底把所有的苦难都交给了师兄……”

  他转向谢北舜,再次跪下:“师兄,是我对不起你,让你承担这所有不该承担的折磨,我楚幽冥欠你的,便是做牛做马也还不清了。”

  谢北舜只是单手扶起他,并无言语。楚幽冥霎时间面色惨白,他从不渴求师兄原谅,却不曾想师兄连话也不屑于和他说了。

  从小,在越清影和他眼中,师兄就是一个大英雄,他们惊讶于师兄顽强的毅力,钦慕他绝佳的天赋,仰慕他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英姿。可是他们更害怕遭受他所遭受过的磨练。

  因为他的胆怯、自私,所以他选择了逃避。但凡一个正常人都会对师父的训练感到害怕,师父残忍手段简直令人发指,他真的从来不把师兄当人看待。

  可是他永远只能躲在角落同情他,却不敢站出来说一句话。

  真正让他决定放弃伪装是师兄在成王旧府强了谢宁一那天晚上。

  那一刻他的心都在淌血,他不明白世间怎会有如此不公平之事?老天为何要如此折磨一个人?让他承受肉体上的折磨便也罢了,竟是连精神也不放过。

  都说上天又好生之德,那一刻楚幽冥却觉得嘲讽至极,上天好生,生来做甚?怕是不过给他无聊消遣吧?

  师兄从小到大没过过一天有温情的日子,甚至在遇见谢宁一之前他根本不知情为何物。好不容易爱上一个女子却一再地受伤害,甚至为了保护她,他不得不做出让她恨一辈子的事。

  那天听着谢宁一的哭喊和碎裂的叫声,他捂住耳朵在墙角蹲了一夜。谢宁一哭得有多厉害,他就能感觉到师兄有多绝望。

  偏偏师兄还要假装不在乎,假装出一副冷漠无情的嘴脸。

  他听到师兄挣扎痛苦的低吼,他知道,师兄的那张脸又开始扭曲了。师兄是一个极能隐忍之人,便是换脸之时承受剥皮之痛他都没叫一声,然而,这一次他终是忍不住叫了出来。

  想来换脸之后时常因为情绪剧烈波动而引起的剧烈疼痛怕是比换脸还要疼上百倍,不然师兄无论如何也不会叫出来,更何况是在他爱的女人面前。

  那夜他听着师兄的惨叫,第一次在角落里像个孩子似的哭得嘶声竭力。是他害了师兄,该痛苦的人是他,不应该是师兄。

  所以他暗自决定,他不要再装傻,他要承担起自己的应当承担的一切,他甚至做好了准备,即便是师兄杀了他也心甘情愿。

  但是当他坦白时,师兄没有杀他,他只是无奈地道了一句:“该经历的已经经历了。”

  他霎时心沉谷底,他给师兄跪下,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弥补师兄,他只能下跪。

  只是很久以后想起来,楚幽冥狠狠扇了自己几巴掌也觉得不解气,若是时光可以倒流,他定然不会再下跪,他那时分明是在逼他。

  师兄承受了那么多的苦痛折磨,他却口口声声求他原谅,师兄心里已经极苦,却还要顾及他的感受。

  他记得那时师兄依旧面目冰冷,声音里没有丝毫起伏:“若是弥补会让你舒服些,你便为我做几件事吧。”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按照师兄的要求背叛了师父。这是他和师父欠他的。

  师兄才是那个最无辜的人,这所有的国仇家恨都与他没有半点关系,到最后却通通由他来承担。

  若是他家人不被杀死,也许他会像普通孩子一样幸福地长大,娶一位妻子,好好过日子。那样的日子虽然平淡,却没有那等折磨苦痛,那是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愿承受的痛苦。

  谢宁一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她从不知,他竟然吃了那么多苦,却偏偏都独自吞咽,就那样容忍她恨他,容忍她对他说出的那些话,做出来的那些事。

  她恨恨地瞪着楚幽冥和谢越臣,她恨不得把他们千刀万剐,眼神之可怕连她自己都没能察觉。

  其实。她更恨自己,恨自己为何要那样待他?她怯怯地抬头看向他,他是不是现在也在恨她?可是,他依旧没有看她,始终不看她一眼。

  心空得越发厉害。

  忽然,谁也没能来得及看清楚,谢越臣一掌袭向谢北舜,谢北舜猝不及防虽然极力躲过还是被掌力击中肩膀边缘,但是不知为何,这一掌力道并不是谢越臣的正常水平。

  谢北舜眸子收得越发的紧,隐隐之间,他嗅到一股危险的气息,是一种近乎于阴谋般的危险,他很敏锐,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但是却并不能看出任何端倪。

  楚幽冥立即挡在谢北舜身前,他目光坚定,浑身杀气缠绕:“师父!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师兄!今日你若想杀他,便先杀了我!”

  谢越臣却已经红了眼,整个人妖气横生:“不用着急,你们一个个,都得死!”谢越臣显然已经丧心病狂。

  谢越臣虽然当年被先帝打断了腿,但是从未停止过练功。如今他的武功在场中人除了谢北舜无人可与之抗衡。

  谢北舜并无半点惊慌之色,他仍是挺立在大殿中央,脸上的金色面具透着死气沉沉的冰寒,面具下,他沉冷的声音缓缓透出:“既如此,我们今日来做一个了断。”

  谢宁一惊得险些失了魂魄,她再也难以抑制推开钟离慕就要去谢北舜身边。她没有武功,不能保护他,可是她不在乎,只要能挡在他身前,她义无反顾,如同上次那样。

  手却被身后的钟离慕猛然攥住,力道大得谢宁一皱眉,低声道:“阿圆,你放开我!”

  钟离慕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低头看她,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宁儿,我不是小丸子。”

  他不过是听了小丸子的意思把她拉住,不让她做傻事罢了。

  谢宁一骤然一惊,慌忙挣脱他,她不愿意谢北舜之外的男人如此碰她。然而力道不足,终是被他强有力的手掌按回怀中,任她如何挣扎都无用。

  谢宁一防卫之心顿起,她咬牙瞪着钟离慕道:“钟离慕!你把阿圆怎么了?”

  钟离慕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没怎么,她就在我的身体里,要不我让她出来见见你?”

  谢宁一彻底傻眼,她抬头看着他,满眼不可置信:“你,你们……”

  却见钟离慕双眼一闭,谢宁一分明感觉到了他身体瞬间僵硬,待他双眼再度睁开,却见那双阴沉的眸子突然变得透亮:“长姐!”他低声唤着。

  谢宁一猛然站直了身体,双手捧住钟离慕的脸,沉声道:“是阿圆?怎么会这样?”

  谢宁圆低头附在她耳边极其小声地同她讲完所有的事,谢宁一却几乎哭出来,她一把抱住她,拳头捶着她后背:“你这个傻丫头,你怎么可以这样!我以为你活过来了……日后可怎么办……”

  谢宁一忘了她虽抱的是谢宁圆,身体却是钟离慕的。这在谢北舜看来却是久别重逢的两人互诉衷肠的画面。

  他淡然一瞥便又转回头去。

  谢宁一似是察觉到谢北舜的目光,她转头看向他,却只看到他的背影。

谢宁一竟觉得心里陡然一空,似乎他这一转头,便再不回看她了。

  大殿中所有的人霎时屏住呼吸,谁都知道,谢越臣和谢北舜之间所谓的“了断”,换一种说法就是,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或者——同归于尽!

  楚幽冥紧紧挡在谢北舜身前,用力把他往外推开:“师兄不可以!是师父和我欠你的,该死的是我们,你不可以拿自己的命来冒险。”

  谢北舜仍旧冷漠:“你又怎知我会输?”

  楚幽冥愣怔片刻仍是坚定地挡在他身前:“我不管!”

  他转而面向谢越臣:“师父,你若是想杀师兄,先杀了我再说!”

  谢越臣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挥手一掌向楚幽冥袭来,楚幽冥慌忙迎上,与谢越臣缠斗起来。

  谢北舜静静地站着,垂眼不看任何人。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楚幽冥在蛊毒方面天赋极好,但是武功修为方面的天赋并不能与他的蛊毒天赋相提并论。

  他在等,等他们打完了再和谢越臣打,他知道楚幽冥打不过谢越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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