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就是责任
文 /周耀华
在父亲去世后，我才更深刻地认识到做父亲的责任。
那是30年前一个初夏的夜，柔白的烛光照在父亲慈祥如睡的脸上，挂下来的烛花一如我心中的泪花，纯洁而凝重。我静坐在父亲身边，为他老人家守灵，那一刻，我恍惚听到父亲一次又一次的叮嘱：父亲就是责任。
父亲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满脸的皱纹饱刻着岁月的沧桑，一米七八的个子，仅50公斤的体重，弯月形的驼背是几十年劳苦耕作的写照。父亲自土改以来一直担任大队会计，并且一干就是30年。在家里，他只能利用白天的空闲时间和每天的晚上办他的会计业务，很少有时间与母亲和我们子女交流，但我们却深深地感受到父亲爱我们胜过爱自己。父亲经常挂在嘴边教导儿女的一句话是：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做事。父亲是这样教我们的，更是以身作则地做。
父亲对工作极端负责任，精益求精。打算盘的准确程度和速度，方圆几十里无人能及。担任大队会计30年，账目无一差错。我记得在1972年，公社一位干部调查一个人，需要查我们大队1952年的账，我父亲从柜子里拿出账本，清清楚楚，那位干部连连赞我父亲“工作真是认真细致”。我上高小后，经常帮父亲做些会计业务工作，他老人家经常告诫我：当好会计，关键是坚持制度、自身廉洁、工作细心；歪门邪道搞不得，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是一种工作责任。
父亲是信奉“人以善为本”的，相信好人终有好报。他见到别人总是带着微笑，喜欢讲一些幽默的故事。有人问他为什么总是笑对别人，他说人与人交往，笑比哭好，笑比无表情好，如果人与人都以笑脸相迎，这个社会该有多好。他一辈子与人为善，也总是教育我们兄弟姊妹们要做个好人。尽管我们无法做到他所希望的“以德报怨”的人，但我们还是学会了待人和气，为人忠诚，学会了不记仇报复。
别人看我父亲，觉得他非常和气，以为他一点脾气也没有。但我们做子女的非常怕他，我们都受过他老人家的“棍棒教育”。每当我们犯了错误的时候，从他额头鼓起的青筋以及严肃的神情和严厉话语中，就可以感知父亲在生气。如果他老人家觉得应当用“棍棒教育”的时候，我们是不敢逃避的，除了接受教育外，还得低头认错。我上初小的时候，家里还没有解决温饱问题，有一次生产队挖红薯，我从地里拿了两个红薯回家了，父亲知道了，要我自己伸出手来，抽了两鞭子，训斥完了，带我一起把红薯还给了生产队。父亲的无数次训斥我现在已忘得差不多了，只有“不准拿公家的东西，要堂堂正正做人”这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
父亲一生清贫，为了家庭，为了子女，在家里常常是吃最难咽下的食物，穿最破烂的衣服。有时我母亲卖掉一些鸡蛋，给他添一件新衣服，他也要责怪我母亲，不该给他置衣服，应该把钱留给子女读书。
1970年我初中毕业，哥哥在南海舰队当兵，家里有弟弟和大妹妹正上学，还有两个妹妹很小，是生产队的“大超支户”，生活相当困难。我真不敢给父亲讲，我要上高中。但我看到父亲忍痛戒掉了难以割舍的旱烟卷儿，卖掉了哥哥给他的军呢大衣，更加卖劲地干活，起早贪黑，节衣缩食，在1971年高中开学时给我凑齐了上学的费用。当我接过他老人家给我的学费时，心中是一种沉甸甸的感觉，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
父亲对全村人的姓名、出生年月都记得清清楚楚，谁家的猪、谁家的牛，他都认得。村里一有红白喜事，都要请他到场管钱管物，村里人都说我父亲实在、厚道。
父亲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我读小学的时候，他常常叫我练毛笔字，还说毛笔要拿得稳，手上放一个鸡蛋也不能掉下来。他希望我能在书法方面有些出息，可是我却使他老人家失望，虽说一些报刊杂志上也曾刊登过一些书法作品，但我总觉得还是登不了大雅之堂。
1973年，我被聘为公社民办教师，父亲为我写了一个条幅“艺高为师，德高为范”。教导我要谦虚谨慎，好学上进，全心全意搞好工作。那时的民办教师是要住校的，要带米到学校去，可家里米少红薯多，父母亲天天吃红薯，省下一些米给我带到学校吃。每个星期六的下午我从学校回家，远远就看到含辛茹苦的父亲在门口等我，虽然我是笑对着父亲，可心里是酸酸的。
父亲在世时常说，做一个好父亲，最重要的职责是磨血育人。他说，房子可以住旧的、住破的，衣服可以穿打补丁的，寿命也可以短几年，但送子女读好书，教子女做好人，是最重要的，这是为社会积德。积财给儿孙，不如积德给儿孙。父亲就如同一个沉默的纤夫，拉着船上的儿女们艰难地行在求学的路上。现在我们兄弟姐妹六人按照父亲的教诲，勤奋学习，通过读书，找到了一份工作，过着远比我父亲舒适的生活，只是这一值得告慰父亲的佳音他老人家却听不到了。
父亲去世前，要求我在弟弟妹妹面前尽到一个做哥哥的责任。所以，我得勤奋工作，我得刻苦学习，我得严以律己，永远都不能懈怠。
我虽在离平江老家不远工作，可不能经常回去，只是每年的清明节，必定去父亲的坟前拔几茎草、洒一杯酒、跪拜祭扫，以寄托我的哀思。
我失去了父亲，自己又便成了父亲。
我想，一个小男孩变成男子汉，一个男子汉又成了父亲，而后又做了父亲，又有一个小男孩······这也许是人类代代不息的规律。
然而，做一个负责任、尽责任、讲责任的真正的男子汉、真正的父亲却是不容易的，这需要时间、需要磨砺、需要省悟、需要发奋、需要毅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