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没有什么好描绘的,我是个房产经纪人,俗话就是房屋中介,手里维护着七八套房子,拿着打印出来的房源信息页四处推广,提供市场的成交数据,用尽可能专业的方式,或文字,或图片,通过微信或者电话传递给业主,经过几年的交互经验,业主要么调整价格,要么考虑等一段时间后再做变化,不至于电话那头破口大骂或是来上一句厌恶的诘问。此外,还需要积极接受客户线上咨询,带客户看房,如果看中,撮合双方,收取中介费用。如果未能及时回应客户的咨询,作业系统会将其他同事推荐给用户,我便丢失了这个机会,同样,他人也是如此,竞争在所难免。
大学毕业后便投身在这个行业,四年多,业绩均衡,不甚优秀,说来惭愧,但不至于低于考核的业绩。时间漫长,虽有些积蓄,但激情褪色,不免思考留下还是离开,或者离开一段时间再度返回。
离开还是留下?
单纯地思考这样的问题并没有什么可观的进展,两者都可,但两者都在,两种状态为何同时存在于心,不甚明了,似是亟待解决却又必须停留的物件,这种暧昧的状态时常以这种或那种形式撩拨心境。
总之,方向丢失,状态堪忧。
近期,工作的念头愈发短缺,连日常的电话都只能凭借着肌肉记忆与对方沟通,也疲于给客户推荐房源,时间在恍惚中流失。
去哪儿?
没有地方,不如留下?
方向?
似是要腾出点时间把玩一下这里或者那里的问题。
两天后,临近周末,手头上并没有可能收获的业绩,在小心避开领导目光后匆匆驾驭着电车回家。
深夜,路上行人稀松,路灯敞亮,三十分钟后拐进小区,心中生出对上级的愧疚感,这种愧疚来得没有理由,我没有业绩也不白拿钱,但没有业绩却是为这种职场生态环境所不容,到底还是对于业绩束手无策。
楼道的声控灯经由脚步声触发猝然亮起。随即,一声慵懒的猫叫声传来,这栋楼未曾有人养猫,即便是养猫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把它丢在楼道中,看声音像是在两楼。
我的住所楼层。
也罢,不妨认识一下。
橘白色的猫,它慵懒地盘卧在门口,似曾相识的感觉扑面而来。它抬起头眯着眼打量着我。
我停下脚步,倚靠在楼道的栏杆上,好让对方来个仔仔细细的打量。灯光把楼道展示得过于狭长,橘白色的猫与我静止在两端,这种情况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像是两个迎面的陌生人处在社交场所中,这只猫既不是这里的,也不是被丢弃的,可能是自己找到这个地方稍作休息,不想被意料之外的我干扰了休息计划。
“你好。”我竟鬼使神差地同它打了声招呼 。
“喵——”
它答复了,没错,应该是在答复,它停止了打量,不带恐惧地缓慢起身,尾巴竖起,朝我走来。
我站立在原处,看着它缓慢走来,四处腿部关节此起彼伏,灵动优雅,如同见识广多的绅士。
双方一时沉默,随即,它制造了一场擦肩而过,不带犹豫地走向楼梯口。
“喵——”短促,清脆,应是到了一楼。
这一声怕不是在向我道别吧?
且随它去,我已无暇顾忌,匆忙洗漱后抛却工作带来的不畅,草草入睡。
业绩考核的标准每天准时发送到群,自己被时刻追盯,他人业绩多少,自己业绩多少,对比的情况时刻在进行,对比似乎是激励的上好妙方,即便无意参与,但也不免成为其中的对比物象,实在是要想个破局的法子,不好让自己在业绩上狼狈不堪,麻烦的是,我的业绩许久没有起色,每天被迫为这种事情陷入焦躁的情绪中,甚是不堪,所幸之前维护的一位客户浮出水面,时机较为成熟,业绩想来不必困顿。
甚好!
几天后的夜晚,熟悉的猫叫声传来,会不会还是那只慵懒的猫?我站在一楼试图等待它第二次叫唤,或者看它能不能下来。
楼道的灯持续地亮着,第二声迟迟没有传来。
可能,我等待它的同时,它也在等待我,我们一同停留在等待中不愿率先迈出一步,这样的默契持续到灯灭。不好把这种状态拖延下去,于是我迈步向上,声控灯重新亮起,橘白色的猫慵懒地盘卧在门口,见到我后,打了个哈欠,随后起身,缓步走来。
“你好!猫先生”我率先示意,想来它不会反对这样的称呼。
“喵——”稍许悠长,步伐散漫。
“你这是在等我?”我打趣地问道。
“喵——”它在擦肩前回应了一句。
我识相地没有向它走近,静静地看着它离去。
“你等我回家,我送你离开。”不免一笑,既是对它,也是自语。
闻听此言,它突然停下步伐,竖起健硕的尾巴,压低脖子,转头递给我一个眼神,深邃,包含着不可揣度的讯息。
究竟是什么?
“喵——”它短促一叫,而后果断跳入黑暗,灵敏的身姿在瞬间离开了楼栋。
我来不及反应,它最后一声异常短促,声音洪亮,像是一笔着重的标注。它在标注什么?我为什么觉得它在标注。深深的熟悉感在脑中回荡。
熟悉感来自哪里?肯定在哪里见过!
橘白色的猫!
梦境!没错。
它在宽广的柏油马路上走动,远处有棵粗翠的香樟树,我跟在它身后,十几米的距离,它知道我在关注它,突然,它停下脚步,竖起健硕的尾巴,压低脖子,转头递给我一个深邃的眼神,包含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暗示,它似乎看穿了我。
这个梦境有着什么意味?
继梦境之后,它深夜造访两次,所为何事?想要给我透露什么?但又不像是给我透露。线索过于晦涩难懂,不符合透露的标准,如果重要理应再来。
然而它并没有来。
数日,好几个星期,数个月,没有它的消息。我有时候会在楼下暗自期待,等待那一句慵懒的叫声。
期待落空,世间常事。可能现实和梦境本就是割裂不想交的两个物件。
于是,对于猫先生的期待便在次次的落空中逐渐淡化,习以为常的不见冲淡了期待。在无法铭记的某刻,猫先生如拂过的清风般不见形状,恰如昨日的皎月,平常得不值一记。
客户如推断的那般成交,业绩完成,均衡而不出众,一如既往,生活的长度愈发彰显出个人的品行风格,我大抵如此,生活简单,交际简单,未来也如此,找到一名女子结婚,购买一套商品房,还贷,生子,然后进入新的周期。
我试图妄想过钱财万贯的生活,不过众生芸芸,大抵普通,生活始终会按照其自有的意志运行。当我按照生活应有的规则行为后,事情简单了很多,轻松了很多。
诚然,不利于自身的情况也常有发生,像下雨没有带伞,电车胎爆,电话那头是一位猖狂愤恨的人,等等,杂乱不一。
前方终归是有墙壁存在,看不见就难免一头猛地扎进去。
痛。
不过,破茧之后的感觉令人回味,却乏善可陈。
生活大抵是些固定的程序,难以变化,除了耗费时间没有其他效果,顺其自然是个不错的方法,坦白说,就是不予理会,将目光摆向空白处,
不好的情绪疯狂汹涌的时候,将其撇到一边,目光盯着空白,脑子陷入虚无,天马星空的想法纷至沓来,如此一来便无暇顾忌不好的情绪。
倒是与做梦类似,未知的下一秒,任何情况有可能被展现出来,不必计较现实的逻辑性,真实与虚无不是评判的重要的标准。就像驾驶着速度浑厚的电车,肆无忌惮地奔驰在没有终点的跑道上。
我开始想念那只橘白色的猫。
它经由梦境在楼道中现实化,没有后续的离开,仿佛是在脑海中种下一枚回忆的定时炸弹。
后续?它的出现绝非为了简单的邂逅。一场精心安排的碰面绝不会草草收场,何况主动权还在对方的手上。
它必定会再次出现,不过会在哪里?梦境还是楼道?也可能是在我去某处的必经之路,它似乎对我知之甚详。眼下做好等待它来临的准备即可。
等待……不计时长的等待。
它费尽心思,是要完成什么目的?我起到什么作用呢?现在漫无目的的揣测毫无现实意义,且等它来。
终归是要来的。
细细想来,它到底仅是只猫,没法言语倒是件难办的事情,眼神传达的东西终归是所有局限。
七月份,天气大热。
它出现了,意料之中。
宽广的柏油马路,远处的香樟树。我十分清楚地知道此刻身处梦境,它竖起健硕的尾巴停下脚步,慵懒地转身。
“你好!你给我的称呼我挺受用的,猫先生,就这样叫我。”
它张口说话了,嗓音清脆,中气十足,符合印象中绅士的形象。梦中倒是个不错的沟通场所,不必局限于现实中的限制。
“你好!猫先生,有何贵干?”我尽力想象出一把椅子,沙发那种类型,坐在上面舒舒服服来一场无所顾忌的聊天。梦境中应该可以出现,不过意识似乎碰到一面厚厚的墙壁,关于索取椅子的想法传递不出去。
“最好别,我们谈话简单,就别让沙发不是沙发,椅子不是椅子的物件进来了。”橘白猫用爪子碰了下自己的胡须,眨了下双眼。
那堵墙应该是对面这位猫先生搭建的。
“那堵墙?”我抛出疑虑
它点头回应,示意那堵厚厚的墙是它的杰作。对方有什么打算?隔绝了我对梦境的控制,这次可是清醒的梦境,却没有丁点控制权,我被囚禁在了自己的梦境中,或者,这样的说法更为贴切——我的梦境被不速之客造访,对方使用了难以理解的手段控制了我的梦境。
应该没有恶意,对方手段高明,先用了一次梦境造访埋下了熟悉的伏笔,随后的两次深夜造访,将熟悉叠加触发了我的期待,在漫长的消失中,我逐渐混淆梦境和现实的区别,渴望着对方能够言语,所以在这次梦境中,对方能够响应我的期待发出言语,并没有产生令我突兀的感觉,反倒一切在自然而然的熟络中进行。
“要不要直奔主题?”猫先生提议道。
“似乎我的梦境被你控制了,”我淡然道,“来点微风可好?”
“小事一桩!”于是香樟树上的枝叶沙沙作响,紧接着凉爽的波动传递过来
“就用直奔主题的方式。”我回应它,提及它口中的主题。拐弯抹角倒辜负了对方的用意。
橘白色的猫,还是继续称之为猫先生,通体流出平淡的感觉,没有恶意,似乎没有什么目的,或者说它伪装的很好,将任务夹藏在淡然之中。眼下,感觉不错,不必做些防卫性的行为,甚至放开些心神也不会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发生。
“去和留你想清楚了没有?”猫先生短暂地伸了下懒腰,卷了下舌头,“好像两者都有十足的理由,拿不定主意?”它丢了眼神过来,示意我回话。
“怎么说呢,”我不惊讶猫先生知道我脑中的想法和疑虑,梦境有梦境的规则,我能够理解,不过对方似乎掌握了个中奥秘,“拿不定主意,维持现状也不赖,总之,现状拽着我,不让我做出其他的决定,不过内心也默认了这种情况,似乎是个救命稻草一样,舍不得放下。”
“嗯——得需要外力。”对方点了下头,目光回敛,柔顺毛发在微风中轻微摆动。
“你似乎有意让我改变现状啊。”
对方有这样的暗示,愈发明显。
“脑子灵活,挺好。让我想想该怎么继续暗示你,你也知道,没法明说,上不得台面,或者时机不到,天机不好泄露,需要参悟。理解?”
天机?台面?参悟?这类词汇如同远处的香樟树般唯有目光触及,或许能够从上面的枝叶揣度出一些了不得的讯息,似乎是有意制造距离感,当下不易探明,权且搁置一旁。
“会有什么外力?”我问道。
“问的很好,不久,大概就是那么一会儿,也不知道你理解的‘一会儿’与我理解‘一会儿’差别有多大。我要走了,你有什么问题吗?只能问一个,只能给你暗示。”
我好奇的只有它的目的。
“真是挑了个难题,真真是不好暗示,我想想……不大行,找不到合适的暗示方式,算了,不妨明示,直接告诉你。你我很像哦,我是个游者,漫无目的,无非是结上几桩善缘,涉足你的梦境,还望勿怪!”
“猫先生说笑,梦中待客,我还是头一遭,你怎么离开?”
“不劳费心,你醒了我就离开了,不过要操作得当,不然后会有期就很难谈起了。你明白?”
“我会受伤?”
“不瞒你说,我也会受伤,”对方踏着轻盈的猫步,顿了顿,“这次明目张胆,堂而皇之地在梦境中道出梦境本身,这种状态还真是有些棘手呢,就像杀人的目的被暴露,成功的概率就大大降低了。”
“怎么办?”我接过棘手难办的感觉问道。
“得让你昏迷,需要按照我的操作来,可否?”得到我肯定的回应后,猫先生声色变得沉凝,“你先想像一张床,自己躺在床上。”
“藤椅可以么?”我记得入梦前是在藤椅上,此刻在梦境中接触床,醒来却是藤椅,梦境与现实链接出现断裂,意识指不定要闹腾一会儿。
“随你喜好,不妨事,总之,得躺下。”猫先生摆弄了下两边的胡须,竖起了壮硕的尾巴。
我开始集中精神,思索现实中的藤椅。
藤椅出现,是意识中的形状,与房间的那把无二,很成功。我按照猫先生的指示躺在柏油马路上的藤椅中。
“闭上眼睛。”
眼睛闭上,随即,风停了,香樟树的枝叶不再作响。
突然,身体失重,眼睛如同被缝合一般睁不开,漂浮感汹汹袭来,好似溺在水里,我挣扎着身躯,想从深渊的黑暗中博得一丝光明。很快,力量流失殆尽,意识昏迷,丧失所在。
“呼——”一口长气探出,意识醒来,双腿麻痹,看来这次离开梦境并不顺利,不知道猫先生如何,后会有期会不会受到影响。
只能不计时长地等待。经次,梦境与现实应不是完全割裂的连个部分,但愿猫先生无事。
三十分钟后双腿恢复,于此同时,方桌上的手机响起了信息到来的声音,已然记不得何时开的机。
是“来”的信息,信息简短有力,这应该就是猫先生口中的外力。
“多年不见,近况可好?还是希望你能来一趟,参加下我的葬礼,不要惊讶,这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深思熟虑。”
离开此处,去往别处
离开,用不着犹豫了。
强大的外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