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双笙环
农历十一月廿七,宜嫁娶祭祀沐浴放入宅除服。
执掌的宫灯烛火明明灭灭,狴犴滚卷着肉乎乎的肚皮在金漆黑雕岩柱旁酣睡,耷拉的口水染了红毯一角,留下一滩水渍.......
嘴角宠溺的笑了笑,翻了翻它肚皮,却也只哼唧两声就呼哧呼哧熟睡了过去。灵兽就是灵兽,此处虽是偏殿,张灯结彩不及前院,唢呐喜宴声声不觉,透过层层峦峦宫帘,也是极吵得,竟能酣睡至此。
搓了搓手臂,冷的叹了口气,转头询问埋头熬汤的妇人“嬷嬷,而今是何年月?”
“农历十一月廿七......”妇人只专心熬着铜锅里咕噜冒泡的汤,头也不抬,一身黑纱掩面掩身,只漏出青灰色的下巴和一双枯如树枝的手。我从未见过她的脸,世人也未见过,只尊称她一声“孟婆”。
农历十一月廿七,在人间怕是已入寒冬了吧,难怪。将身上的袍子更裹紧了些,吸了口气,地府无四季,腾蛇的本质在这阴气森森常年不见光亮的地方,也是即畏寒的。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突然手腕上的镯子急剧收缩,发出莹绿色的光,连挂在上面的玉坠子也随着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甚至掩过了前院传来的人声鼎沸,在空旷的厅堂里显得尤为刺耳“叮铃铃......叮铃铃......”
“嗷呜.....”动静太大,把狴犴也吵醒了,晃着肥臀围着我转圈,一脸担忧瞪着圆鼓溜溜的眼珠子“嗷呜嗷呜...嗷呜...”
“嘶.....”手腕被勒的疼极了,肉眼可见的出现一圈圈红痕。这双笙环平时安安静静的,起风时不响,我随嬷嬷劳作时不响,而今.....
“嗤...”嘴角嘲讽一笑。怕是这环子的主人着急了,在唤我呢。
铜锅下的柴火烧的噼啪作响,映的眸里的光明明灭灭,晦涩不清。农历十一月廿七,来这里多久了,三个月,在这里做婢女熬汤添柴打扫三个月。都说神仙一天凡间一年,接我的人也快到了。也该是时候结束这场闹剧了。
“嬷嬷,我出去一会儿”,起身,拎着雕花玉盏宫灯跨出房门,“嗷呜......”狴犴跑着小短腿想要跟来被我一脚踢了回去,“你在这待着等我,哪儿也别去。”
“嗷呜......”晃着委屈巴巴的小脑袋趴到柱子旁,默默抱着尾巴舔毛。
没理它,举着宫灯绕过九曲弯弯的走廊,一路上偶尔飘过两个闪着鬼火的骷颅头,而或是几个抱着酒壶颠倒八歪的牛头马脸。穿过前院的时候更是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各路来的宾客互相作揖,寒暄家常,好不热闹。
地府虽不比上九天明亮庄严,却有自己的别具一格,雕梁画栋,皆是黑金描边的古色古香,十步一枚的夜明珠照的这里,妖艳非常。
“呼。”终于来到一座古门前,长舒一口气。“咚咚咚...”试探的敲了一下门,“东盈,是我,妹喜”。
四周冷冷清清,出了廊檐挂的排排红灯笼和窗户上的大喜字,怕是认不出这里该是冥王妃的正宫。
“进来吧,”须臾,房内一清雅的女声略微沙哑,“记得把门带上。”
“咿呀---”推开了笨重的大门,屋里没有燃任何宫灯,之前依照摆的几枚半人高的夜明珠也被撤走了,好在腕上的环光依然能照清屋内的陈设。
正中央是一座荷花池,粉白色的花瓣散着泠然的芳香,四周是以白色漫纱铺层的过廊,往里走是一座软塌。左右依次摆着梳妆台,供桌和字画台,虽质朴样样却极具考究,可见对着宫的主人何其爱惜。
“东盈,即以如了你的愿,嫁了想嫁的人,得了想的尊位,何故还拘着我?”
“喜喜,你看我这样子,还如何嫁人呢?”坐在梳妆台前的新娘转过身,撩起红盖头一角。
“嘶.......”骇的倒退,她手腕上的和我一样的环闪的光,衬的红盖头漏出的那张脸,一半面容清秀,杏眼显得我见犹怜,容音绝绝。一半魅惑艳艳,丹凤眼狭长,朱唇轻启,多一分妩媚。以鼻子为界,这张脸,长了两个人的容貌,近看,显得十分怪异。
惊骇片刻,心下了然,嘴角嘲讽一笑,带了些怨怼,“双笙环是何等的邪物,你用它做这等腌臜事,难免不会被反噬。”
双笙环,是西王母的一对双生胞胎的胎盘炼化所成,淫邪非常。带上它的两个主人,只要注入血液,就可以互换身份,容颜,甚至法力,十分毒辣。
我原是女娲的后人,一直跟随娲父在上九天清清静静的修炼,娴静时就跑碧渊打打怪,跑人间听听戏堂子里说书,十分有趣。偶然回上九天的路上,救下了一只被狴犴欺负的火烈鸟。
那时的狴犴还不是现在胖胖小小像猫的白白一团,而是形如虎,半头山高,霸气侧漏威风凛凛,踩着一团火球跟我干的上古神兽。被我打了躺在床上整整三月以后,便跟个牛皮糖一样走哪跟哪。
救下火烈鸟以后,本没放在心上。后来在上九天宫门前,看见被惊雷劈的黒焦黒焦的羽毛,可怜巴巴的捧着一对儿偏亮极了的手环我才想起来。
“喜喜姐姐,这是我得了一件不得了的宝物,想把它献给你,报答当日的救命之恩。”
我没想要,只是看见她不见我戴就不肯走的样子,于心不忍。
勉勉强强戴上手环以后,我就昏昏沉沉的从上九天跌了下去,不省人事。再次醒来,已是身在昏暗阴冷的地府,周身法力被封,身形已变成了一个人,那盈玉的手环还在手腕上挂着。
后来,在鬼群拥戴下看见那个变成我之前的脸的人,被一个黑金蟒袍的男人搀扶上了宝座,并凝重的宣布,三月以后,将举行一场盛世大婚,女娲后人妹喜,将会成为地府的冥王妃,这是上九天第一次和地府友好结交,普天同庆。
第二章 婚变
“喜喜,你救救我,我是一定要嫁给他的。”
指甲镶进肉里,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还是之前冷清的宫殿,除了手环上的光,几乎没有别的光亮。东盈满脸急切,紧紧抓着我的手碧,发了狠的怒目圆睁,似要把我看成她救命稻草。
“东盈,你原长得可算姿容娇丽,就算要当这个冥王妃也未尝不可,又何必换成我这张脸,还是你觉得,堂堂一届冥王,掌人间生死,权利极大的人还会在乎夫人的身份?”
“你不懂,”她扯得我更用力,几乎在吼“妹喜,你们天生的神,高高在上,永远不懂我们这些低等灵兽的苦楚,谁都能欺负我们,上九天的门都进不去,只会被惊雷劈的粉身碎骨.......你根本不懂,而且王他.......”提到冥王,她怒目圆睁的眼竟化作女儿柔情,带点撒娇“我是在奈何桥畔遇见他的,手里捏着一只荷花,芝兰玉树,剑眉星鼻,只那一人,唯那一人,可是”她话锋一转,瞧我又多了一份怨气,“可是,如此风华绝代的人,偏喜欢你,只喜欢你,为什么,何其不公,我又哪点差你了,难道,仅仅是因为你的身份,因为你是神吗,而我只是个低等灵兽?”
“无可救药!”挣脱出她的纠缠,看着那张诡异至极的脸,只觉任何劝慰都是徒劳,“放弃吧,这段婚姻根本不可能成,上九天和冥界早就势同水火,怎么可能友好结交,笑话.......”
“不好了,夫人,上九天的人在前院跟王打起来了,王受了很重的伤”,话未说完,两个着宫装的婢女着急慌慌的拍着门。
“什么?”一听到王受伤,东盈立刻忘记眼前自己的情况,满脸担忧披着盖头就冲了出去。
我赶到的时候,地上一片狼藉,宾客都逃散的干干净净,分成了两拨人,一拨是倒下咳血的冥王和一旁抱扶着的东盈,背后是三三两两被打的鼻青脸肿的黑金装阴兵。另一拨是穿戴整齐,队伍划一的白金装九天兵卫。领头的是半拉子道袍漏出一个胸脯,一脸白胡子,一边喝酒一边扣鼻的胖子老头,我的娲父。
看见我的时候把鼻屎往灰白色的道袍上一擦,冲我邪魅一笑“欧呀,丫头,几个月不见,你咋变成这样了”,边围着我转边歪着嘴“啧啧,丫头啊,没想到你还有变装癖,哎呀呀,我这瞧着你这模样实在不得劲啊。”
我的白眼都快翻到天灵盖了.......
“呵 忒”,老头抓着我的手,吐了一口浓浓的黄痰在手环上,“崩---”环身瞬间从中间碎出一条细纹,并肉眼可见的裂开,从腕上脱落,迅速变成粉末四散空中。
与此同时,身体变得清飘飘的,一股力量感从四肢蔓延全身,暖暖的,身形外绕着一层朦胧的光。我的法力和容貌,回来了。
可我却并没有觉得开心,一脸鄙夷的将手腕在老头那不知道沾了多少鼻屎的衣服上蹭了蹭,白眼又翻到了天灵盖,“就不能换一个更文雅点的方式破了这咒吗?堂堂一天神......”
“啊......”一声凄厉的叫声转移人群的注意力,“别看我,你们别看我......哈哈哈,我是妹喜,我是神,我不是长这样的...哈哈哈...”东盈一身红嫁衣,疯疯癫癫,双手捂面,红艳艳的血滴从指缝间沿着手臂滑落,看着渗人。
“王,救我。王,都是他们害的我,我是妹喜啊王.......”东盈凄怜的仅仅抓住冥王的袍子,一张脸满是血痕,还有蠕虫顺着脸颊两旁青灰色的血管蠕动,鬼魅一般。
而她声声唤的王,此刻却一脸惊呀的望着我,眼神是不可思议,茫然,并迅速转换成我所熟悉的炙热,垂怜,柔情
“喜儿......”
许是受不得这样的目光,迅速的别开了脸,也是心虚,我到底欠他些东西的。
“到这几个月,有个嬷嬷一直很照顾我,临行前我去道个别,带上狴犴先走,我随后就回来。”
“去吧,”老头摸了摸白胡子,招招手,腾云驾雾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再不做他念,逃也似的离开。
第三章 别离
桥下湖水清碧,如一面澄蓝的镜子倒映着桥上一批一批游魂和岸边大片大片开的红艳的曼殊沙华,桥头有一株柳树,柳条随着风慢慢拂过,树旁一位伛偻的妇人着一身黑色纱衣,掩身掩面,只漏出青灰色的下巴和一双枯木的手,端着一碗碗咕噜咕噜冒泡的汤,送过往游魂喝下,去往生。
我走到妇人旁,“他们都要喝这个汤吗?”
“嗯。”
“不喝会怎么样?”
“变成孤鬼,永世不得投生,或者变成我的食物”。
“噗嗤”,我笑的开怀“嬷嬷,你好没有情趣”,端起一碗汤闻了闻,皱皱眉又放下,“我要走了”。
“嗯”。
“娲父来了”。
“.......”
“不见见?”
“.......”
看她不在无动于衷,竟觉得有点兴味“你照顾我,是因为他的缘故吧”。
她抬起头,黑纱遮着脸看不清表情,但以不像之前那样镇定了,甚至有些动容,风吹过掀起黑纱一角,隐隐能看见额角一个红色的“腓”字。
娲父曾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故事的主角即是上古神兽腓腓。据说他在碧渊采草药时候,被一只毛茸茸的像狸像猫的灵兽一见倾心,三番几次不断地骚扰。但彼时的娲父已经自断了情根,皈依佛门,只想好好修行,不谈儿女私情。再后来,大抵是被娲父的决心劝退,伤心欲绝,从此消失再无所踪。
原本事情就该到此了,谁曾想娲父被妖兽纠缠的绯闻被世人传的沸沸扬扬,竟被当了真,西王母坐下的重明鸟也是个恋爱脑,之前被娲父拒的伤心,又得知此消息,冲动和嫉妒化作重重灵火,一口气烧了碧渊个底儿朝天,那腓腓的窝儿被烧成了灰不说,还毁了身子毁了容貌。
娲父听说后一时气愤,率领上九天九万神兵,剃了那重明鸟金身,流放到南海孤岛,永世永生不得回来。
后来我问娲父,“既然你觉得亏欠了那只灵兽,何不干脆娶了她,给她个名分,也算不枉对你的一番情深啊。”
娲父抿了口酒,摇摇头,“她觉得自己毁了容貌,无缘见我,竟一头栽进那暗不见天日的地府,再不肯出来”。
“回去吧,回你该回的地方去”。她很快整理了情绪,利落收拾碗筷桌椅,对着后面簇拥的鬼魂道,“今天不放汤了,等明日吧”。
“为什么呀.......这老婆子”,
“我们还要赶去投胎呢,草妮马.......”有的鬼已经开始抱怨不满........
“你没有什么话让我带给他?”我问她。
她收拾的手一顿,摇了摇头,“前尘往事皆忘,何苦执着。”
她黑色的身影蹒跚很快消失在鬼群中,也罢,长辈们的事,自己都放下了,我又何必多费心思呢。
伸了伸懒腰,舒服的探口气,也是时候该回了,不知道碧渊的碧灵果熟了没有。
一转身,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愣住了。
黑金蟒袍,长身玉立,姿容绝绝,似画里走出来的人儿一样,是冥王,尤烈。
“喜儿,,,,,,”,那眸里似一潭水,深深要将人陷进去,炙热而深情。
第四章 前世
我跟冥王,算是有段缘分的,是孽缘,也是劫数。
大抵是在我六万岁的时候,从上仙飞升至上神,在人间经历了一番情劫。妹喜,在后人画本子里,应该是个祸国殃民的代称。
当我被第九道天雷劈中,浑身伤身累累,法力尽失,化作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儿模样时,被人间的有施氏收养,后又被献给了夏朝的王,夏桀。
进宫时第一次见他,我就认出他来了,我见过他少时的模样,和我娲父打架的模样,青涩又严谨,有了同龄孩子少有的成熟和冷漠。
与我一样,他也是来渡劫的,不同的是,我带着记忆,而他没有。
在人间的那段日子,他对我极其的宠爱,甚至为了逗我笑,给我听撕裂绢帛声,还建了一座可以划船的酒池,整日的饮酒作乐,还老是问我,“喜儿,你为何不笑.......妹喜,你笑一个好不好,孤喜欢你笑.......喜儿,没事,你不笑的样子也很美.......”
我笑你妹啊,如果你时时刻刻担心,不知道最后一道天雷什么时候会劈下来,自己稍不注意就变成了灰烬,你还有心情笑?
最后一道天雷还是来了,他替我挡的,还是人肉之躯的他替我挡了。我在一片火光中飞升了,外面是吵吵嚷嚷兵荒马乱,商汤反,夏朝亡。
看着他在灰烬中奄奄一息,我绽放了一个今生最美最甜的笑容给他,“王,永别”。你看,我到底还是欠了他一些东西的。
再见他时,我承认我有点心虚。
看他拘谨的站在奈何桥旁,带着点讨好,左手一朵荷花,右手一揽子雪花酥,这是我在人间时最喜欢的花和食物。
莫名鼻子一酸。“我该称呼你,王?还是尤烈?”
“可不可以不走”他问,“如果愿意,你还是我的冥王妃。”
“我不愿意”。我直视他,“尤烈,在人间的事,皆是你我渡的劫,而今,你我身份不同,各有自己的立场,前尘往事,还是忘了吧。”
“哈哈哈,忘了?”他突然笑的癫狂,眼角笑出了眼泪浑然不知,“妹喜,你猜佛经里面为何只讲慈悲,不讲爱。因为爱里面有感情,而慈悲没有。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神佛啊,只会在上九天怜悯众生,却又把感情践踏的一败涂地,还说了是为了修行。因为你们根本不懂爱,所以才会毁了腓腓,又想毁了我,你们才真真是,绝情。”
“既然你懂爱,既然你说爱我,那为何短短三个月你没有认清东盈和我。你爱的究竟是这副皮囊,还是这副皮囊下的人?”
“我......”
原是被他堵的气愤才逞一时心直口快,看他语塞的委屈的脸又莫名心软,“好了我乏了,原是我对不住你,还你一段情缘便是,马上我又要飞升了,你若有心,向嬷嬷讨一碗汤,在陪我做一世的人吧。”
“好,只要你要的,我都给你。”他信誓蛋蛋,眼神坚定而炙热。
“不过,下一世,我不想叫妹喜这个名字了,”歪头陷入沉思,“我可不想,世人的话本子里,写妹喜都是红颜祸水,名声也忒难听了些........”
莞尔一笑,望着他的眼神晶晶亮亮,“你觉得.......妲己这个名字怎么样.......”
第五章 来世
作者还没编好,或者不想编了。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