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杉版资治通鉴【1298】人生形势与战斗意志。2021-08-25

3、

正月十三日,南梁太子萧纲迁居宫禁中的永福省。高州刺史李迁仕、天门太守樊文皎率援兵一万余人抵达城下。宫城与援军已经很久无法联系,有一位叫羊车儿的献计,作纸鸱风筝,系以长绳,写敕书于其内,顺风放起,希望能送达众军,纸鸱上写着:“得鸱送援军,赏银百两。”太子亲自出太极殿前,乘西北风放飞,贼军看了觉得奇怪,以为是厌胜法术,用箭射下来。

援军也招募能入城送信的人,鄱阳王(萧范)世子萧嗣的左右李朗请先受鞭打,假装为得罪,叛变投贼,由此得以入城(周瑜打黄盖的苦肉计重现),城中才知道援兵四集,举城欢呼鼓噪。皇上任命李朗为直阁将军,赏赐黄金,派他回去。李朗沿着钟山之后,白天埋伏,晚上行走,几天后才回到勤王军大营。

正月二十七日,鄱阳王世子萧嗣、永安侯萧确、庄铁、羊鸦仁、柳敬礼、李迁仕、樊文皎将兵渡过秦淮河,攻打东府前栅,焚毁;侯景撤退。众军扎营于青溪东岸,李迁仕、樊文皎率锐卒五千人独进深入,所向摧靡。至菰首桥东,侯景部将宋子仙伏兵出击,樊文皎战死,李迁仕遁还。柳敬礼,是柳仲礼的弟弟。

柳仲礼神情傲慢凶狠,陵辱蔑视诸将,邵陵王萧纶每日手执马鞭来到军门,也要等很长时间还得不到接见,由此与萧纶及临城公萧大连深相仇怨。萧大连又与永安侯萧确有矛盾,诸军互相猜忌阻挠,没有战心。援军刚到时,建康士民扶老携幼出来迎接,才过秦淮河,即纵兵抢掠。由此士民失望,贼军中有密谋响应官军的,听到这种情况,也打消了念头。

华杉曰:

《孙子兵法》第一篇《计篇》,说打仗前要先计算敌我双方实力对比,以预测胜负。对比的科目是“五事七计”,五个方面,七个科目。五个方面是道、天、地、将、法。所以,兵法第一条,决胜的第一性原理,就是“道”,但兵法上的“道”,并不是正义,而是“令民与上同意也”,就是上下意见一致,上下同欲者胜。“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故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上下同欲,就生死与共,不怕死。

现在看侯景阵营和勤王军阵营,侯景阵营是上下同欲,就是背水一战,夺江山,发大财,只要打进宫城,全国财富和美女都拿下。勤王军阵营呢,一盘散沙也就罢了,主帅凌侮大将,大将之间“深相愁怨”,各部队“互相猜阻”,对百姓又“纵兵剽掠”,全是自杀动作。最大责任人是柳仲礼,韦粲那样团结大家来力挺他,最后献出了自己生命,他却这么不懂事。

宫城坚守,勤王军四集,按历史正常剧本,此刻该有侯景内部斩他人头来立功受赏了。但是,由于勤王军的这种情况,让叛军中想起义的人也打消了念头。

所有的失败都是败在自己内部,南梁的各种内部矛盾,让侯景完成了不可能的任务,江南生灵涂炭,南梁王朝倾覆,让新的英雄——陈霸先——得以乘势而起。

历史必须有英雄,因为英雄是凝聚力的原点,团结不是大家的事,是一个人的事,是一个人去团结所有人,团结全国人民,没有英雄的领导和团结,不管多少人,都是一盘散沙,迷途的羔羊,任人宰割。

4、

侯景的中军大都督王显贵献出寿阳城投降东魏。

华杉曰:

侯景的后方在瓦解,因为他们都认为侯景没希望了。但是,他们不知道南梁阵营更加糟糕。所以,侯景并不是赢得了谁比谁强的竞争,而是输掉了谁比谁混蛋窝囊的比赛。

5、

临贺王记室、吴郡人顾野王起兵讨伐侯景,二月三日,引兵来到建康。

当初,宫城刚刚关闭时,公卿们以粮食为念,无论男女贵贱,都出来背米,得四十万斛,又收集诸府藏钱帛五十万亿,都聚在德阳堂,但是,没有准备足够的木柴、草料、鱼肉、食盐。至此时,拆除尚书省当柴烧。把床上草席割下来喂马。草席吃尽了,又喂马吃饭。军士们没有肉吃,有的煮铠甲上的皮革、又熏出老鼠、捕雀来吃。御甘露厨有晒干的海苔,味酸咸,分给战士。军人屠马于殿省间,杂以人肉,食者必病。

侯景的部众也闹饥荒,抄掠无所获;东城有米,可以支用一年,援军截断其路。又听闻荆州兵将至,侯景非常担忧。王伟说:“如今宫城一时半会攻不下来,援兵越来越多,我军缺粮,不如假装求和,以缓和形势,东城之米,足够支持一年,乘求和之际,运米入石头城,援军必定不敢动,然后休息士马,缮修器械,等他们懈怠,然后出击,一举可取。”

侯景听从,派部将任约、于子悦到城下,拜表求和,乞请回到自己之前的镇所。太子认为城中穷困,向皇上报告,请求批准。皇上怒道:“和不如死!”太子坚决请求:“侯景围逼已久,援军相互观望不战,应该暂且许诺讲和,更为后图。”皇上犹豫良久,说:“你自己决定,不要取笑千载。”于是回复侯景,同意。侯景乞请割江西四个州给他,并求宣城王萧大器出城相送,然后渡江。中领军傅岐坚决争执说:“岂有贼举兵围宫阙而后与他讲和的吗!这是要我们的援军撤退而已。戎狄兽心,必不可信。况且宣城王是嫡皇孙,国命所系,岂可为人质!”皇上于是以萧大器的弟弟、石城公萧大款为侍中,到侯景处做人质。又敕令诸军不得再前进,下诏说:“善兵不战,止戈为武。可任命侯景为大丞相,都督江西四州诸军事,豫州牧、河南王如故。”

二月十三日,设坛于西华门外,派仆射王克、上甲侯萧韶、吏部郎萧瑳与侯景部将于子悦、任约、王伟登坛共盟。太子詹事柳津出西华门,侯景出栅门,遥遥相对,更杀牺牲,歃血为盟。盟誓之后,侯景并不解围,专心修缮铠甲武器,托言说:“无船,不能马上出发”,又说:“担心南岸军队在后面追击。”遣送石城公回宫城,求宣城王去送;要求越来越多,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太子知道他是诈言,但是还表面维系,不让关系中断。萧韶,是萧懿的孙子。

华杉曰:

《孙子兵法》说:“必生,可虏也。”就是说,你如果一定要像活下来,就会被俘虏。太子就犯了这一条。开始时心怀侥幸被骗,后来知道被骗了还表面维系,维系什么呢?就应该下令勤王军马上进攻。萧衍说:“和不如死。”这是正确态度。傅岐说:“岂有贼举兵围宫阙而更与之和乎!”就是这个道理。况且这一讲和,就把外面的援军卖了。

我们从太子的教训中应该学到,不要抱任何幻想,他就是始终由幻想指导决策。

皇帝八十多岁,他无所谓了,无所谓死;太子要决定,也无所谓交给他决定。而太子呢,他还不容易盼到快轮到自己当皇帝了,实在是不想拼命,能混过去就先当上皇帝再说。他一点都不愿意冒险,包括之前拒绝接受范桃棒的投降。而什么险都不冒,就冒了所有险的总和。皇帝是老江湖,到了这最后关头,他每次判断都是对的,但是他和太子又陷入“集体决策困境”,1+1<2,皇帝实际上放弃了承担责任。至于侯景,他是无耻流氓,什么性格弱点也没有,也没有任何底线,人至贱,则无敌。

三个人的人生形势不同,意志力不同,侯景胜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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