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朋友,上大学的时候,你们宿舍开卧谈会吗?
卧谈会,顾名思义,就是躺在床上开的会。座谈会是坐着谈,卧谈会是卧着谈。聚则一把火,散则满天星。白天我们各自对着电脑打游戏,晚上我们聚在一起开卧谈会交流心得。当然,开卧谈会并不是因为晚上我们不想打游戏,而是晚上11点宿舍准时断电,不上床睡觉实在没有事可做。
我们宿舍六个人,打游戏比较沉迷的是我跟宝哥。宝哥年龄最小,是我们宿舍的老六,本来应该叫他小宝的,由于打游戏过分牛逼,我们都喊他宝哥。晚上断电会耽误我跟宝哥打游戏,于是我们两个就撺掇着大家公车上书,去跟教务处反映问题,说11点宿舍里断电影响大家学习,希望学校通宵给电,让我们珍惜每一寸光阴发奋读书,将来为国家多做贡献。
可是,我们万万没想到,那天负责接待学生的是我们的辅导员,正是他值班。我们的辅导员一点都不推诿扯皮,也不跟我打官腔,什么给我点时间我要调查一下情况,过几天一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等等。这样的话一句都没有,辅导员直接给了我们明确的答复。
他说,这些话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我可能还要调查一下,你们这几个货说要晚上学习,报效国家,我一个标准符号都不信。白天你们连课都不去上,晚上要在宿舍里学习?你们不应该来S大,你们应该考北影,戏这么足。实话告诉你们,我们学校这些年来,学生意外死亡率最低,全靠晚上11点断电。要是不断电,说不定你们哪天就猝死了。白天打了一天游戏,晚上歇歇吧,早点睡,第二天打游戏有精神。
辅导员对他的学生果然了如指掌,我们一时间无言以对。在长达半分钟的沉默之后,我决定换一副嘴脸,与他再战一局。
我说,我们来反映问题当然不只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全院的学生。我们班的男生可能不爱学习,但是女生爱学习,她们是真刻苦。不通宵给电,确实耽误她们学习了。
辅导员说,你说完了吗?最好一口气说完,要不然我的来访记录不好写。
我说,没有,我还有一点没说。退一万步讲,即使女生宿舍也不通宵给电,那至少要跟男生宿舍一起断电吧,为什么女生宿舍断电的时间是10点50分呢?这分明就是男女不平等。
辅导员呵呵一笑,然后一脸鄙夷地看着我们。他说,你们还没谈恋爱吧?男生宿舍晚10分钟断电,是因为男生要送女生回宿舍。这不是男女不平等,这是我们学校的浪漫。
我本想一通女拳打在他的脸上,扳回一局,没想到他将女生宿舍早断电10分钟解释成了浪漫。
辅导员接着说,你们上大学当然不是为了来打游戏的,但也不只是为了来学习的,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你们还应该学点其它的东西。
伟哥,我们宿舍的老五,成绩优异,是个小学霸。他一直猫在我们几个后面,本不想来的,但是一听宝哥说这是宿舍团建,不来就干死他,便硬着头皮来了。
他来了之后一直没说话,直到辅导员说让我们学点其它的东西,他才在最后怯怯地问了一句,那我们应该学点什么东西呢?
辅导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了我们一个问题,你们宿舍不开卧谈会吗?
那年我们刚上大一,公车上书反映问题,问题一个没解决,还带回来一个。
2.
一周七天,我们宿舍要开六次卧谈会,剩下的那一天我们一起去网吧通宵打游戏。
卧谈会由学长主持。学长不是真正的学长,而是我们的同班同学。因为他年龄最大,且读过N年一年级,我们戏称他为学长。记得大一军训的时候,有一天他非常兴奋地跟我们说,他在校园里遇到了自己的小学同学。我问,你小学同学是哪个学院的?他说,研究生院。
从那之后,我们就开始喊他学长了。
有一天晚上开卧谈会,伟哥不解地问学长,是不是高三复读了很多年才考到S大的,要不然为什么小学同学已经读研究生了,他才读大一。我们来S大都是毫不费力,只有学长是拼尽全力。我们来这里读书的理由五花八门,有的是因为志愿报高了被调剂过来的,有的是因为高考的时候拉肚子没发挥好,有的是因为考场里的桌子自己不喜欢影响了心情,还有的是因为S大的体育学院牛逼,他虽然不是学体育的,但是慕名而来。
讲起这个故事,学长一脸悲伤。那时候11点已过,宿舍里断电熄灯,我本来是看不到他的脸的。但是,他手里还拿着宝哥的MP4,正在看松岛枫老师的爱情动作教育片。MP4屏幕上的光打在他的脸上,我读到了无尽的悲伤。
当然,更悲伤的是力哥。力哥是我们宿舍的老三,他一身腱子肉,跟大力水手一样,我们都喊他力哥。力哥不停地催学长,你看完没有,你看完没有,你看完该我了。学长没有理他,开始讲自己的故事。从学长满脸的悲伤看,这将是一个漫长的故事,可能要讲到天亮,至少会讲到MP4完全没电。没想到学长三两句话讲完了。
学长小的时候,家乡有好多小朋友都没有户口,有的是因为超生上不了户口,有的是因为想转户口迟迟不上,还有的是其它原因,总之问题很复杂。但是,孩子到了年龄就要上学,没有户口不知道年龄,校长特事特办,直接不看户口了。每每到了新生入学的时候,校长站在学校门口拿手一比量,觉得年龄够了就来上学,年龄不够的就告诉家长明年再来。学长因为长得跟小黄豆牙一样,迟迟入不了学。
学长的父亲给校长送了两条鱼,校长特事特办,勉强让他上了一年级。可是,学长实在太矮,白过年,只长岁数不长个,校长让他读了N年一年级。
宝哥说,你应该多吃鱼,多吃几条鱼可能早就上二年级了。学长说,我们家要是有那么多鱼,直接给校长送去,我早上二年级了。我爸觉得孩子有个学上就行,读几年级无所谓,反正念书没什么用。我说,老爷子这话说得倒是不错。我们读了这么多年书,最后还不是都来S大打游戏吗?大学分211、985,网吧可是全国连锁的。
伟哥对学长的描述提出了质疑,觉得不可能有人读这么多年一年级。学长为了自证清白,当场背起了小学一年级的生字表:一三五七九二四六八十日月水火山石田土方人耳目手足上中下大小了刀尺子文生白……
学长的操作惊呆众人。我们听说过背课文的,没听说过背生字表的。学长说,要不是我长得矮,够不到讲桌,我读一年级的时候当老师都没问题。
从那之后,伟哥对学长的仰慕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在大一,学习最好的可能是伟哥,但是在小学一年级,学习最好的肯定是学长。
学长小学一年级的底子异常深厚,深不可测。
3.
开卧谈会的时候,力哥不怎么插话。他更擅长动手,而不是动嘴。他人生中最大的主题是锻炼。不过,他练出了一身腱子肉,却没把神经练好,反射弧极长。
晚上,有人讲了一个段子,大家都笑了,只有力哥没笑。过了半个小时,力哥突然哈哈哈哈哈哈,发出了爽朗的笑声,令人莫名其妙,毛骨悚然。半个小时候之后,卧谈会的主题已经变成了初恋,而不是讲段子。情圣正在声泪俱下地讲述着他的第八次初恋经历,力哥的哈哈哈直接把情圣笑得心里发毛了,情圣还以为他的第八次初恋对象是跟着力哥跑的。
情圣,我们宿舍的老二,专攻谈恋爱。他主要参与爱情和生理学话题,是我们的恋爱导师。他最羡慕的是力哥,因为力哥有一身腱子肉。情圣曾经说过,要是他有力哥那一身腱子肉,没有他拿不下的小姐姐。他说,三天情话不如上手一摸,小姐姐一摸我这腹肌,哪里还有不从的道理。如果不从,我就再让她摸一下肱二头肌。
力哥的身材确实棒,令人羡慕。不过,他的反射弧也确实长,跟雷龙差不多。
大象不小心踩了雷龙一脚,过了半个小时雷龙才回过头来问了一句,谁踩我尾巴了?雷龙身后的三角龙一脸无辜地说,真的不是我,我刚才一直在这里吃草。雷龙说,你看看你这个笨重的样子,肯定是你腿脚不利索踩我尾巴了。只有你在我身后,不是你还有谁?三角龙说,真的不是我,不信你转过头去,我再踩你尾巴一脚,你感受一下,是不是跟刚才的感觉不一样。当雷龙哎呀一声说好疼的时候,三角龙已经吃饱离开,走了半个小时。
力哥除了反射弧比较长,还经常接错线。有一次卧谈会,他难得参与进来,跟我们讲了他的故事。
力哥小时候不爱锻炼,身体有些差。他上初中那年,中考增加了体育考试,其中一项是引体向上,男生需要做十个引体向上。力哥身体素质不好,做不了这么多,一下课就偷偷跑到操场上练习。那时候正值冬天,力哥在单杠上做引体向上,本来想完五个就回去上课的,结果第五个怎么都拉不上去。力哥也是头倔驴,做不到就是不行,龇牙咧嘴也要把最后一个做完。下巴搭不上去,那就用舌头。东北的冬天异常寒冷,力哥在操场上对着单杠伸出了舌头。那节课力哥没有回教室,因为他一直在操场上吊着。那倒不是因为他的锻炼有了成效,耐力提高,而是舌头粘在了单杠上。在单杠上吊了半节课之后,力哥没了力气,从上面掉了下来,舌头上的皮肤永远地留在了单杠上,疼得力哥撕心裂肺。
力哥说,从那天开始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我一定要把身体练强壮,如果我的上肢屈肌和肩背肌群有足够的力量,我的舌头就不会受伤。
我说,力哥,你先等会儿。这碗鸡汤你待会儿再请我们喝,正常人得到的结论应该不是强健体魄,而是不要在大冬天里舔单杠吧?
4.
力哥的生活非常有规律,早晨起得很早,先去操场跑五公里,然后回来跟我们一起打游戏,中午喝八瓶啤酒,晚上再去吃炸串。
一方面感觉他非常自律,另一方面又感觉他在自暴自弃,左手端着参汤,右手握着砒霜,有的时候先喝参汤再吃砒霜,有的时候先吃砒霜再喝参汤,有的时候就着砒霜喝参汤。
我觉得力哥的身体不是自己的,而是公家的。只有公家的东西才舍得这么糟蹋。我忽然想到了小时候经常做的数学题。一个水池里有两个水管,一个进水管,一个排水管,一边排水一边进水,问几个小时能把水池里的水排干净?数学老师在讲这个题的时候,我忍不住对她发出了灵魂拷问。我说,王老师,这不是浪费水吗?难道不用交水费吗?王老师说,这个水池是公家的,不用操心水费的事情,你专心听讲吧。
从那之后,在我幼小的心灵里便种下了一颗种子,长大之后我一定要在公家混饭吃。那时候,我的小伙伴们还梦想着当足球小将,带领中国队勇夺世界杯。
力哥足球踢得不错,也非常关心中国的足球事业。开卧谈会的时候我问过力哥,中国队什么时候才能勇夺世界杯。力哥说,这不是运动员的问题,问题出在了吃公家饭的那群人身上。我再次下定决心,这口公家饭我一定要吃上,哪怕不是为了不交水费,而是为了中国队勇夺世界杯。
除了踢足球和每天早晨的五公里,力哥在宿舍里也坚持锻炼。他的床底下有一对哑铃,都快被他盘出包浆了,几乎永远不离手。每年我们学院都要调宿舍,一二三层的换到四五六层,阴面的换到阳面。宿舍楼不变,宿舍会变一下。大家纷纷收拾行李,把自己的东西往新宿舍里搬。这时候,力哥也不忘锻炼,左手端着脸盆,右手握着哑铃,啊啊啊地练;回来的时候,左手握着哑铃,右手空着,啊啊啊地练。他的行李在不停地变,但是手中的哑铃是不变的。旁边宿舍的小可爱不明就里,以为我们宿舍里人手一对哑铃,都想把自己练成肌肉男。
于是,一个谣言在校园里不胫而走,某某宿舍在大一的时候公车上书,想让学院通宵给电,结果院领导不同意,他们宿舍人手一对哑铃,天天锻炼,声称神功练成之日再去讨要说法。而那时候,我们宿舍早就习惯了晚上11点断电。有的时候还会期待着断电,因为断电之后就是我们的卧谈会。
我在大学里学到了很多知识,不是白天上课学的,而是晚上开卧谈会学的。多年以后,伟哥如是说。
5.
伟哥曾经对自己的这个称呼提出过异议,他说这个名字让他觉得自己是个不太行的男人。
伟哥姓张,大名叫张伟。我的手机通讯录里有三个张伟,一个是大学里的伟哥,一个是烧锅炉的张师傅,还有一个是我的领导张主任。张伟这个名字可太俗了,走在街上大喊一声张伟,七八个回头的。闲着没事刷个短视频,还看到大张伟坐在那里拍灯。我们实在不能喊他张伟,辨识度太低,喊张伟还不如直接喊喂,那谁。学长安慰伟哥说,你也不必太在意这个名字,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张伟这个名字虽然俗,但是比叫杨伟好多了,杨伟肯定更不行。
伟哥学习很行,酒量比较一般。他每年都拿奖学金,拿到奖学金之后请我们大吃一顿,一醉方休。他三瓶啤酒就醉,吐得一塌糊涂。感觉他每年拿奖学金不是为了证明自己很行,而是为了请我们吃饭,证明自己在某些方面不行。
有一次我们宿舍聚餐,菜还没上齐伟哥已经喝多了,他自己出去放风的时候吐了一地,我们见到过了好久没回来,赶紧出去找他,发现他正蹲在地上研究自己吐的那一片秽物。
他说,你们有没有觉得我吐的东西有些眼熟?我们说,啊?他说,像不像一副世界地图?我们说,啊啊?他说,但是我觉得还不够标准,不知道哪个地方不对。我们说,啊啊啊?
他又蹲在那里看了一会儿,说,我们的网络故乡冰岛,还没吐出来。不行,我得再喝两瓶啤酒,不然我们就没有家了。就这样,他又回去喝了两瓶。喝完之后不但吐了一个标准的冰岛,还多吐出两片南极洲。感谢伟哥,企鹅有了三个家乡。
伟哥最崇拜的人是学长。学长见多识广,读了很多书,每次卧谈会都能侃侃而谈。学长最爱说的一句话是,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这些年他一直都在做前半句,后半句一直没做到。在学长身上应验的是另外一句话:吃进去的是奶,挤出来的是草。
学长三天憋出五个字,着实令人心急,宝哥便秘都不敢这么拉。当他看到我在校内网上一天一篇无病呻吟的小作文的时候,嘴巴里闪着小星星,眼睛里流出了口水。学长说,你上面这句话是通感。我说,对对对,这是一种很高端的修辞手法。
其实,这只是一个笔误。
大概我们之间的互相欣赏,就像这个笔误一样吧,本来只是一个不经意的错误,在别人眼中却成了别具匠心的设计。伟哥对学长的崇拜大抵如此。
伟哥从小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学习成绩很好,老师同学都喜欢。只是伟哥的父亲对他很严格,觉得念书好没什么大出息,还要懂人情世故才能在社会上立足。所以,伟哥最怕的就是别人把他当成只会学习的书呆子。
学长身上的社会性恰恰是伟哥缺少的。每次开卧谈会,学长一吹牛逼,他的小迷弟伟哥立马上线,认真听,认真记。学长的长篇大论一发表完,伟哥还会特别崇拜地问一句,学长,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学长故作谦虚,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是比你们年长几岁,走的桥比你们走的路还多,吃的盐比你们吃的面还多。我说,你就吹吧,吃这么多盐也不怕齁死你。
后来学长结婚,我给他当伴郎,去了他的老家。我发现他们家就住在河边上,还在桥头那里开了一个小卖部,小卖部名字很写实,叫做桥头小卖部。坐席的时候吃到了学长的家乡菜,很咸,好像盐是公家的,根本不花自己的钱。
那一刻我才明白,伟哥的评价是对的,学长从来都不吹牛逼。
6.
我们宿舍最后一个结婚的反而是情圣。
那时候,情圣不怎么参与我们的卧谈会,不过他不参与不是跟力哥一样,因为插不上话,而是每天晚上都忙着跟小姐姐聊天发短信。我们的动感地带套餐完全用不了,他还要单独开一个短信包。
每天晚上一熄灯,情圣就开始了,按得手机啪啪响,成为了我们卧谈会的背景音乐。我们换手机要么是摔坏的,要么是用来砸钉子敲坏的,要么是泡方便面拿手机当盖子掉进汤里坏的,只有情圣的手机是因为发短信太多,把按键按坏了。
情圣说,你们不愿意跟小姐姐啪啪啪,小姐姐就不愿意跟你们啪啪啪。学长说,说得好,这是一句双关语。伟哥说,好的,我记下了。力哥说,啊,啊,啊。情圣心里一下毛了,他问,力哥,我刚才说的这句话有什么不妥吗?力哥说,没有不妥,我正躺在床上举哑铃呢,你们继续。
于是,我们卧谈会的背景音乐又多了一种,不但有情圣的啪啪声,还有力哥的啊啊声。
有一天晚上,卧谈会尚未进入我跟学长捉对厮杀的阶段,情圣自己一个人进入了高潮,手机键盘都快被他按出了火星子。
我说,情圣,这个小姐姐可以呀,跟你杀得难舍难分,不分高下。情圣说,不是一个小姐姐,一个小姐姐哪能把我逼到这种程度?我说,渣男,你不会是脚踩两只船吧?情圣说,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我正在车轮战。我说,好吧,无忌哥哥,加油!
我本来是看不上情圣的做派的,不过很快我就求到了他,因为我在大二那年喜欢上了一个艺术学院的小姐姐。我们在校内网上认识,她被我发表在校内网上的小作文吸引,跟我互动了几次。我点开她的首页一看,好漂亮。于是,成为了她众多追求者之一。从我决定追求她那天开始,我们的卧谈会就变成了恋爱小课堂,主讲人是情圣。他会给我们分享一些恋爱小技巧,告诉我们跟小姐姐交往的时候应该怎么说,怎么做。
除了力哥之外,我们宿舍的其他人都瞪着求知的小眼睛,期待情圣为我们传授知识。力哥只爱健身和学习,前者成绩突出,后者一塌糊涂,所以他比较欣赏伟哥,觉得学习好的人才有出息。所以,情圣传道受业解惑的时候,他从来不参与。
有一天晚上,情圣苦口婆心地劝我,说,老周,你追求她没有关系,但是不能当舔狗。舔狗舔狗,一无所有。舔狗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这时候,力哥插了一句,舔狗不是最痛苦的——
整个宿舍瞬间安静了下来,情圣啪啪啪发信息的背景音乐都停了。气氛瞬间变得很凝重,我很想提醒力哥一句,你千万别说出什么不经大脑的话来,情圣最在意你的评价。力哥停顿了一下,啊了一声,应该是又举了一下哑铃。
他说,最痛苦的是舔单杠。
7.
后来,伟哥去哈工大读研究生,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发了一个朋友圈。文案是,哈尔滨的冬天很美,美得令人撕心裂肺,痛彻心扉,无法言说。配图是他站在雪里,伸着舌头舔单杠。
我们在下面起哄,问他无法言说是因为舌头粘在单杠上了吗?只有力哥没有说话,默默地点了一个赞。后来,力哥跟我说,那天他看到伟哥的朋友圈之后,多做了两组引体向上,一边做一边哭。我说,是因为伟哥向你致敬了吗?觉得当年你挺欣赏他的。他说,是因为我又想起了小时候舔单杠的事,舌头好疼呀!
我没舔过单杠,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疼。有生之年我应该也不会去尝试了,除非等到七老八十,我的反射弧跟雷龙一样长。我能理解的最深的伤痛就是情伤。吊诡的是,我的情伤不是情圣治好的,而是宝哥帮我治好的。
说起来,宝哥也是情圣的小迷弟。我们喊他宝哥并不是因为跟伟哥一样,名字里有个宝字,而是因为他的QQ昵称叫韦小宝,他的人生理想就是做一个韦小宝那样的人,讨七个老婆。这事他没做到,情圣做到了,毕竟我们经历过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的名场面。
在我追求艺术学院的小姐姐失败之后,情圣每天晚上卧谈会都安慰我,并且提出了108套解决方案。这108套解决方案分成了两部分,上部三十六天罡,下部七十二地煞,三十六天罡用来疗伤,七十二地煞用来前行。实践证明,这些方案都是扯淡。除了名字牛逼,毫无用处。水泊梁山的108将大概就是这么没的。
有一天早晨,力哥已经起床去跑五公里了,宝哥对着自己的电脑屏幕傻笑。我问宝哥笑什么,他说在看自己的老婆们。我走过去一看,发现他正在玩一个叫魔兽世界的网络游戏。他说,我喜欢谁就以谁的名字为ID,在游戏里练一个小号,现在她们都满级了。我说,你能不能带我一起玩?我有一个非常非常想用的ID。他说,行,不过你晕3D吗?我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晕车晕船。他说,那试试吧。
试过之后我对自己有了一个更加清醒的认识,我晕车晕船晕3D。不过,我还是坚持玩了下去,因为跟爱而不得的痛苦比起来,晕3D根本算不得什么。
我最开始在游戏里的角色名叫爱雪一生一世,我想的是如果这个号还治不好情伤,我就再练一个号,叫爱雪两世两世,以此类推,直到万生万世。结果,我高估了自己的痴情,低估了游戏的魅力,爱雪一生一世还没满级,我就从失恋中走了出来。一开口再也不是,我好伤心,直接变成了,为了部落!
魔兽世界玩了十多年,已经全职业制霸,虽然不至于每天上线,但是隔三差五都要上去看一眼,不知道自己是无法割舍这款游戏,还放不下那些角色名。
祭奠死去的爱情有很多种方式,我选择最男生,也是最幼稚的一种。我为她们在游戏里建一个小小的电子墓碑,她们的名字从此变成魔兽世界里的一个角色,跟我一起拯救艾泽拉斯,做一辈子兄弟。
8.
宝哥玩游戏非常有天赋。在那个还没有游戏工作室的年代,他已经可以凭借自己的实力当代练,PVP、PVE两开花。
在某年的电子竞技大赛中,他拿了第四名。前三名都有奖金和奖牌,非常可惜。不过,宝哥并不在意,他是一个很潇洒的人,在乎的东西并不多。他最在乎的大概是,每天都跟游戏里的老婆在一起。
毕业之后,我跟宝哥的联系最多,因为总会在游戏里相见。前几天我去魔兽世界怀旧服看了一眼,发现宝哥又练了一个小号,名字叫人丑命硬三世,正在贫瘠之地升级。我想这个应该不是为了祭奠某个爱而不得的小姐姐,因为没有小姐姐会叫这个名字,况且他练的是一个长着长长的獠牙绿皮肤的男巨魔,一看就是没仔细捏脸。他的其它角色都是美美的血精灵妹子,一个比一个漂亮。
那是一个绿皮肤的巨魔猎人,带着一只黑色的野猪,正在跟一只红色的迅猛龙战斗。我的小战士冲锋过去,帮他把迅猛龙杀了。我说,宝哥,你也玩专家模式?他说,你看名字。
人丑命硬三世,应该是他的第三个角色。专家模式又称硬汉模式,要求一命通关,60级之前不能死,死了就得删号重练。我试过几次,不是被怪咬死,就是从悬崖上掉下来摔死,还有的时候游泳淹死,总之没有一个角色满级。我说,该不会已经死了两次了吧?他说,不,那两个满级了,这是第三个。我觉得这个名字能带来好运。
我在游戏里向他打了个飞吻,表示尊敬。绿皮肤的兽人战士亲了长着獠牙的巨魔猎人一口,猎人身旁的黑色野猪哼哼了一声,表示不满。画面太美,我不敢看。
我跟宝哥走到了十字路口,那里有部落的营地。我们走进旅馆,躺在了炉火旁,就像当年开卧谈会那样,我们聊了一会儿天。然后,互道晚安,说了再见。
明明时间还早,但是我们都下线了,因为晚上还有其它的事情要做,因为明天还要上班。我们再也回不到当年开卧谈会的时光了,即使怀旧服里的游戏角色还可以从一级开始,一起躺在十字路口的炉火旁。
晚上,我不到11点就睡了。半夜,妻子把我踹醒。我问怎么了,她说我在梦里哈哈哈哈地笑,把她吵醒了。
她说,你快说说,梦到哪个小妖精了,让你这么开心?
我说,梦到大学舍友了。
她说,梦到他们什么?
我说,梦到我们一起开卧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