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那天把槐花打扮得漂漂亮亮,像出嫁的新娘似的。槐花乐滋滋地对着镜子左照照右照照,还在镜前转了几圈。
二娘笑着打趣她:“真是个小妖精!能找婆家了!”
“人家不嘛,槐花要陪二娘,不嫁人,不嫁人!”槐花红红的小嘴翘得高高的,但心里,喝了蜜样的甜。
槐花平时就是个美人胚子,这下一打扮,两条乌黑的辫子绕成大麻花样的拖到腰间,头上别着个粉红的蝴蝶夹,齐齐的流海贴着额头,白色带碎花的连衣裙量身定做似的,脚上穿着双系带的凉鞋,简直像个城里的小公主,哪里还看出来是农村伢子。
二娘瞅着乐滋滋的槐花,说:“槐花呀,好好学习,今后跟你二娘到城里去!”
“城里好吗?比我们家这里大吗?”槐花歪着头:“我不到老远的地方去!我要和我伯伯妈妈在一起!”
“这孩子!”二娘叹口气,眼睛里露出无限的惋惜。
槐花做梦似的,跟在二爷二娘身后,脚下仿佛踩着一朵云,高一脚低一脚上了客车。槐花第一次坐客车,觉得客车这东西真是好,跑起来像鸟飞一样的快。
夏天的风调皮地从车窗缝隙钻进车内,欢快地舔着她的小脸。真凉快,刚才走路冒出的热汗一下子不知躲哪去了。槐花一双小手紧紧按着屁股下面坐的凳子,生怕这东西跑不稳,不时扭头好奇地望望窗外。
窗外的房屋和树纷纷向后倒去,像是村部看电影时放电影的一不小心快倒片子,一眨眼,大横山过了,槐花就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了。
槐花第一次出远门,但是她不知道,这是她一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出这么远的门。窗外一会儿山连着山,一会儿汪洋一片,一会儿屋连着屋,槐花觉得外面跟家里不一样,小脑袋随着车的颠簸甩呀甩,也不知么时候迷迷糊糊困着了。
槐花脚边的两只麻花母鸡怕生,一声不吭,仿佛也困过去了。
槐花已记不起许多,只知道跟着二娘二爷后面走,是对的。上车又下车,下车又上车,天亮了又黑,黑了又亮,多长的路程呀,槐花这才晓得,外面竟然有这么大。以前望望太阳从老家东方的大横山晃悠悠升起,以为那里有一望无际的大海。而海边,就是世界的尽头。
车终于到终点站了,车厢里顿时变得乱哄哄的,睁着眼的人,手里牢牢地攥着行李;朦胧状态中的人,随着客车“扑哧”一声长长刹车,慌忙睁开眼,来不及揉眼睛,赶紧起身找自己的行李。
槐花人生地不熟,心里有点害怕,早早地站在二娘身边,把二娘的手拽得紧紧的。二娘说:“槐花,到了,这就是我老家,远吧,哈哈。”
“二娘,你真能跑,真不差似孙悟空。”槐花忽闪着眼睛打量这完全陌生的地方,怎么一点也不像家里的样子?半坡上有个门,还有几个窗,那就是住的屋么?
二娘见槐花一脸疑惑,嘻嘻笑着说:“和你们家不一样吧,我们住的多这样,窑洞。可好着呢,冬暖夏凉,抗风。”槐花将信将疑点点头,心想这里的人真怪,又不是什么老虎猴子,怎么躲到洞里住。
榆林政府大院子可不一样。马路边一道长长的围墙,显示了它作为当地最权威地方的气派。墙边一排高大的树,绿色旺盛的生命力蓬蓬勃勃,枝桠纷繁,都挤伸到墙外来了。
槐花感觉大院子倒是和自己家街道上那些公家地方差不多。槐花跟在二娘身后深一脚浅一脚走着,东张张西望望,就远远地望见院门口有几个人站着,交头接耳,朝他们这边指指点点。
二娘扭头对二爷说:“爱军,到了。爸妈和舅舅他们几个人正在门口接我们呢。等下见了面记得散烟噢。”
说着说着,二娘把伢子往二爷怀里一推,也顾不上许多,一路小跑,兴奋地朝那些人不停地挥手,嘴里直喊:“爸!妈!舅舅!我回来啦,回来啦!”
在扑向母亲怀抱的一刻,二娘觉得,自己还是以前那个娇惯的任性的永远也长不大的飞燕,分别的两年仿佛是场梦。对,是梦,梦刚醒,刚从母亲温暖怀抱里那熟悉的气息中醒来。所有的想念与内疚化成肆意的泪,涌出紧闭的双眼。“妈.....”二娘只哽咽出了这么一个字,其余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母女连心啊。钱部长夫人也热泪涟涟,像断了线的珍珠啪啪落下。她用手颤抖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就这样让女儿的头靠在自己的怀里,好久好久。
钱部长和母舅被眼前的母女情深所感染,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时忘了招呼二爷与伢子槐花三人。
这飞燕也是的,光顾着自己在那尽情渲泄情感,把同来的爱人与侄女冷落一旁,不闻也不问。二爷怀里抱着伢子,身边紧贴着槐花,像丑媳妇第一次见公婆,愣在那里不知怎样开口才好。
二爷毕竟在部队里呆过几年,又在单位好歹是个头目,这样的场面,他也只是稍微愣了一下。他连忙快步迈向钱部长与母舅,殷勤地伸出一只手。
钱部长与母舅这时如梦方醒,赶紧伸出手,笑着一一与二爷握手问好。钱部长见女婿长得仪表堂堂,怀里的外甥白嫩可爱,心里头的欢喜就多了几分,边与二爷摇着手边说:“大远路,你们几个人辛苦了!我是飞燕他父亲。这是飞燕的母舅。听你俩今天回来,母舅大清早就来了,说是要看看新姑爷到底长得咋样,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