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聊斋 小翠（卷七 ）
《聊斋志异 小翠》写越人王太常小时候，家中曾来一狐避雷于屋内，后王官至侍御，公子元丰有痴疾，不能辨男女。狐为报恩领女儿小翠来，愿为公子妇。小翠活泼聪明，亦不怯懦，日与元丰嬉戏玩耍，踢沙包，穿古装，唱戏，跳舞，好不快活。
同街有给谏王，同官为僚，与王公不和，欲进谗言，王惧之。一日，小翠与婢女女扮男装，化妆成宰相，跨马经过给谏之门，鞭挞仆从而大声曰，走错了门，将谒侍御王。乃归，家人遥望，亦信为真，王急出迎，知是小翠戏弄，夫人怒诟之。而给谏王，从此态度骤变，献起殷勤来。一日给谏王来谒王公，小翠使元丰皇袍加身，给谏见之大骇，既而笑脱公子服冕去，禀于圣上，旒冕竟化作麦秸、败布焉。三年后，一日小翠沐浴，公子亦要同浴，翠与婢女扶公子入于热汤中，公子不能忍受，晕死过去。夫人闻之，大哭而来，以死相拼，方纠缠时，公子醒，痴愚遂愈。从此夫妻恩爱，琴瑟静好。后小翠失手打碎一玉瓶，公姑不依不饶。小翠想到自己甘受呵责为王家排忧解难，多少次化险为夷，转危为安，竟不如一只玉瓶，愤而出走。两年后在村外亭园偶遇，夫妇重谐，隐居园内。小翠念公子无子嗣，劝其另娶，又担心别去后，丈夫思念于己，遂渐变其音貌，与新妇一样。小翠与元丰夙缘五年，后飘然而去。
《小翠》讲述了一个爱玩爱笑，活泼美丽又聪明的小翠与丈夫一家的悲喜故事。让人重新回忆起那快乐、多彩的童年时光。其人物形象具夸张与戏剧色彩，喜怒具形于色，读来令人莞尔。故事情节峰峦起伏而韵味攸长。快乐与忧伤之间，是一颗深爱丈夫的心，爱到深沉，自断情缘，只为元丰能有圆满的人生。
王太常，越人，儿时，昼寝于榻，天阴晦，忽雷霆大作，一物大于猫，来伏身下，辗转不离，移时云销雨霁，物即径出，视之非猫，始怖，隔房呼兄，兄闻喜曰：“弟必大贵，此狐来避雷霆劫也。”后果少年登进士，以县令直升侍御。生一子名元丰，绝痴，十六岁不能知牝牡，因而乡党无与提亲，王忧之，适有妇人率少女登门来自请为妇，视其女，嫣然一笑，真仙品也。喜问姓名，自言虞氏，女小翠，年二八矣（16岁）。与议聘金，妇说：“是从我糠秕不得饱，一旦置身广厦，役婢仆，厌膏梁，彼意适，我愿慰矣。岂卖菜也而索值乎？”夫人大悦，厚贿之，妇即命女拜王公及夫人，嘱咐说：“此尔翁姑，奉侍宜谨。我大忙，且去，三数日当复来。”王命仆马送之，妇言家不远，无烦相送，遂出门去。
小翠殊不悲恋其母，便即奁中翻取花饰，夫人亦乐而爱之。数日，母不至，问其家，女亦憨然不能言其道路，遂治别院，使夫妇成礼。诸亲戚闻拾得贫家儿作新妇，皆笑讪之，及见女，皆惊，众议始息。女又甚慧，能窥翁姑喜怒，王公夫妇宠爱疼惜之过于常情，然心惕惕唯恐其憎子痴而女殊欢笑不为嫌。继而善谑，绣花布做球，踏蹴为笑。着小皮靴，蹴去数十步，令公子奔拾之，公子及婢排队跑去，经常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一日王偶过，布圆轰然来直中面目，女与婢俱敛迹遁去，公子犹踊跃奔逐之，王怒，投以沙，公子始伏而啼。王以告夫人，夫人趋来责怪于女，女俯首微笑，以手刓床，夫人既去，憨跳如故，以脂粉涂公子，花脸如鬼，夫人见之怒甚，呼女来诟骂之，不许作弄公子。女倚几弄带，不惧亦不言。夫人无奈之，因杖其子，元丰大号，女始色变恐惧，屈膝乞宥，夫人怒顿消，释杖去。女笑拉公子入室，代扑衣上尘，拭眼泪，摩娑杖痕，啖枣与栗，公子乃收涕为笑。女阖庭户，复妆公子作霸王，作沙漠人，己乃艳服，束细腰，婆娑作帐下舞。有时鬓插雉尾，拨琵琶，丁丁缕缕然。喧嚣一室，日以为常。王公以子痴，不忍过责妇，即微闻焉，亦置若不闻。
同邑有王给谏者，隔十余户，然素不能容，时值三年大计吏，妒忌公掌河南道，思中伤之，公知其谋，忧虑不已而无以为计。一夕早寝，小翠服官帽结缨，饰冢宰状，剪乌发作浓髭，又以青衣饰两婢为虞侯，戏云：“将谒王先生。”窃牵厩马出，驰至给谏之门，又鞭挝仆人大声说：“我谒侍御王，宁谒给谏王耶？”乃回辔，将近门，门者遥望误以为真，奔告公，公急出承迎，方知是小翠之戏，怒甚，对夫人说：“人方蹈我之瑕，反以闺阁之丑登门而告之，余祸不远矣。”夫人怒奔女室，诟让之，戏弄公子还不够吗，还要狎大人？女唯憨笑，并不置一词，夫人欲挞之，不忍，出之则无家，夫妻懊怨，终夜不寝。时冢宰显赫，其仪仗仆从都与小翠所伪毫无二致，王给谏亦误以为真，屡侦公门，见中夜客未出，疑冢宰与公有私交，次日早朝，问公说：“夜相公至君家耶？”公疑其讥讽，惭言是是而又含糊其辞，给谏愈疑之，图谋遂止，由此益敬王公。公探知其情，窃喜，阴嘱夫人劝女改行，勿再冒险，女笑应之。
逾岁，首相免官，适有人致私函于公，误投给谏家，给谏大喜，先托熟人以万金馈公，公拒之，给谏自诣公府，公觅其巾袍，却不翼而飞。给谏久伺，公不出，怒公怠慢，愤将回，忽见公子兖衣旒冕，有女子自门内推之以出，大骇，已而笑抚之，脱其服冕而去，公急出，客已远，问其故，大惊，面如土色，大哭曰：“此祸水也，指日赤吾族矣。”与夫人操杖来，女已知之，阖扉任公姑诟厉。公怒斫其门，女在内含笑而告之曰：“翁无烦怒，有新妇在，刀锯斧钺，妇自受之，必不令贻害双亲，翁若此，是欲杀妇以灭口耶？”公乃止。给谏归，果上疏，揭发侍御图谋不轨，衣冕作据。上惊验之，只见其旒冕乃粱秸芯所制，袍则包袱败布也。上怒其诬。又召元丰至，见其憨状可掬，乃将给谏下狱。给谏又讼王家有妖人，变化蛊惑。法司严讯仆婢，皆言无他，只有颠妇痴儿，日事戏笑，邻里亦无微词，案乃定，以给谏充云南军。
王由是知女之奇，又以母久不来，以为非人，使夫人探诘之，女但笑不言，再复穷追，则掩口曰：“儿玉皇女，母不知耶。”无何，公擢京官，年五十余每患无孙，小翠居家三年，夜夜与公子异榻，似未尝有所私。夫人移榻去，嘱公子与妇同寝，过数日，公子告母曰：“借榻去，还不还！小翠夜夜以足股加腹上，喘气不得，又惯掐人股里。”婢妪无不粲然而笑，夫人呵之，拍肩令去。一日小翠浴于室，公子见之，欲与偕，女笑止之，请稍待。元丰既去，更泻热汤于瓮，解公子袍裤，与婢扶之入，公子觉闷蒸，大呼欲出，女不听，以衾被蒙之，少时无声，启视已绝，女坦然不惊，抬置床上，拭干加厚被焉。夫人闻之，哭入骂曰：“狂婢，何杀吾儿？”女若无事曰：“如此痴儿，不如勿有。”夫人益恚，以首触女，婢女争曳之，劝夫人保重，方纷乱间，一婢说：“公子呻矣。”夫人辍涕急视儿，抚之，则气休休，大汗浸淫，沾湿絪褥，食顷汗已，忽开目四顾，环视家人，似不相识曰：“回忆往昔，都如梦寐，何也？”夫人见其言语不痴，大异之，携儿见父，屡试之，果不痴，如获异宝。至晚，还榻故处，又设衾枕以观察之，公子入室尽遣婢去，早窥之，则榻虚设，自此，痴颠皆不复作，夫妻琴瑟静好。
年余，公为给谏之党弹劾免官，还未成行。旧有广西中丞所赠一玉瓶，价累千金，女爱而把玩之，失手堕碎。惭而自投，公夫妇方以免官不快，欲出此瓶以贿当道者。闻之怒，交口呵骂，女奋而出，告公子曰：“我在汝家，所保全者不止一瓶，何遂不少留颜面？实与君言，我非人也，以母遭雷霆之劫，深受尔翁庇翼，又以我两人有五年夙分，故以我来报曩恩，了夙愿耳。自来汝家，身受唾骂，擢发不足以数，所以不即行者，五年之爱未盈，今何可以暂止乎？”盛气而出，追之已杳。公爽然自失，知过矣而悔无及。公子入室睹其剩粉遗钩，恸哭欲死，日渐羸瘁，公大忧，急为续弦以解之而公子不乐，唯求良工画小翠像，日夜虔祷其下，几二年。
一日因故自他乡归，村外有自家亭园，骑马自墙外过，闻有女子笑语，月已皎，停辔，使仆捉马嚼，立鞍上一望，则二女郎游戏其中，云月昏蒙，不甚分辨，但闻一翠衣者说：“婢子当逐出门。”一红衣者说：“汝在吾家亭园，反逐阿谁？”翠衣者说：“婢子不羞，不能作妇，被人驱遣，犹冒认物产也。”红衣者说“强过老大婢无主顾者。”听其音酷类小翠，公子疾呼之，翠衣人离去说：“姑不与若争，汝汉子来矣。”既而红衣人来，果小翠也，喜极，女使登墙而接之下曰：“二年不见，骨瘦一把矣。”公子握手泣下，俱道相思，女言：“妾亦知之，但无颜再见家人，今与大姊游戏又相邂逅，足知前因之不可逃也。”请归家，不可。请止园中，许之。公子遣仆奔告夫人，夫人闻之惊起，乘肩舆至，启钥入亭，女即趋迎拜夫人，夫人捉臂流涕，悔不自已说：“若不少记榛梗请偕归，慰我迟暮。”女婉言谢绝。夫人担心野亭荒寂，欲多与之仆役，女说：“我诸人悉不愿见，唯前两婢朝夕相处，不能无眷注耳。留一老仆应门，其余都无所必须。”夫人悉听其言，托言公子养疴园中，日供食用而已。
女每劝公子别婚，公子不从。后年余，小翠眉目音声渐与曩异，出像质之，迥若两人，大为不解。小翠说：“视妾今日何如与畴昔美？”公子说：“今日美则美矣，然较畴昔则似不如？”女曰：“意妾老矣？”公子说：“二十余岁何得速老？”女笑而焚图，不及救之已成灰烬。一日对公子说：“昔在家时，阿翁谓妾抵死不作茧，今双亲将老而君孤单，妾实不能产，恐误君宗嗣，请娶妇于家，旦晚侍奉翁姑，君往来于两间，亦无所不便。”公子同意，纳币于钟太史家，吉期将近，小翠为新人制衣履，送至母所。及新人入门，言貌举止与小翠毫发无异，公子大奇之，遂往亭园，则小翠亦不知所在，问婢，婢出红巾说：“娘子暂归宁，留此贻公子。”展巾则结玉玦一枚，心知小翠不返，遂携婢俱归。虽顷刻不忘不翠，幸对新人如见旧好焉，始悟小翠知有此姻，故先化其貌，以慰他日之思云。
异史氏曰：“一狐也，以无心之德而犹思报，而身受再造之恩者，却失态于破甑，何其鄙哉。月缺重圆，从容而去，始知仙人之情亦更深于流俗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