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丽芬的叫骂,像一颗炸弹,把李家人炸得目瞪口呆,人仰马翻。一时之间,人们面面相觑,整个屋子里鸦雀无声。
白丽芬没想到自己短短一句话,会带来这么震撼的效果。她心里还有点小得意,觉得自己终于给了李家人一个教训,给了这些不重视自己的人一个下马威。
“咯咯,咯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打破了令人难堪的寂静。冷庆贺一手拍着李瑞晶的肩膀,一手指着白丽芬,笑得语不成句地说:“环、环儿,我、我长这么大,头一回、头一回挨骂,竟然、竟然是被一个村姑说是野丫头!”
李瑞晶担心好友受刺激太大,气出个好歹来。她拉住冷庆贺的手,安抚道:“宝珠,你别生气—”
冷庆贺摇着头,大笑着打断了好友的话,喘着气说:“哈哈,我不生气。我才不会和一个傻乎乎的村姑生气呢。”
白丽芬闻言,眼睛一瞪,又想发火。她突然觉得一阵凉意掠过全身,仔细一看,几乎全体李家人都用一种不赞同的眼光看着自己。她忽然胆怯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李瑞晶拉着冷庆贺急急忙忙出门上学去了,留下一屋子的人大眼瞪小眼。
李鸣岐抬头冲天轻声骂了一句:“不知所谓的蠢东西!”站起来,倒背着双手,走了。
古灵精怪的李瑞晟冲着白丽芬一拱手,语气怪异地说:“敢骂冷大小姐野丫头,在下十分佩服!希望保持下去哈。”说完,他带着小尾巴李志庆一溜烟地跑了。
白丽芬不明就里,求救地看着李梁氏。李梁氏也是一头雾水,只好一把抓住了想要离开的李瑞旭,询问这位冷小姐是怎么回事儿?
李瑞旭气急败坏地说:“冷小姐是老妹的同学、好朋友,是咱们家的常客……”
白丽芬闻言,露出一副不过如此的样子,觉得李家人小题大做,欺负自己一个新来乍到的小媳妇。
看到白丽芬自以为是的样子,李瑞旭急赤白脸地把冷庆贺的情况大略说了一些。他说到流传甚广的关于冷庆贺出生时,全市同庆的盛况,说到冷庆贺名字的由来,最后不无夸张地恐吓道:“冷旅长处置我们这样的平头百姓,就像捏死一个臭虫一样简单!”
白丽芬的脸色随着李瑞旭的叙述不断变化,最后越来越苍白,完全失去了血色。她紧咬着嘴唇,忍住几乎要脱口而出悲鸣。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那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姑娘有着这么大的来头。她知道,这不是自己惹得起的人。
李梁氏感到惶恐不安。她抓住李瑞旭的衣袖,急切地问:“咱们不认识这冷小姐,不知者无罪吧?”
“不认识也不能随便骂人啊!”李瑞旭语带抱怨地说:“弄不明白就问问啊,这里可不是老家那乡下地方,张口就骂人算啥呢?”
李梁氏焦急地问:“现在怎么办啊?”
李瑞旭一翻白眼,无奈地说:“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在一旁的王桂枝听不下去了。她轻声安慰李梁氏说:“姐姐不要太过担忧,冷小姐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她不会怪罪的。”说完,她看了一眼呆楞着的白丽芬,忍不住加了一句:“以后遇到人或事,要弄明白了再说话会好一些。和为贵啊。”
白丽芬并不领情。她翻了个白眼,心里暗自不屑地讥讽着:“还不是你们想高攀人家,整天哄着、捧着,看人家脸色过日子吗?”
她并没有丝毫的反省之心。不过,此事使她到底有了些许敬畏之心,至少在外人面前不敢再肆意妄为,胡乱开口了。
白丽芬的到来和她一系列的表现,让李鸣岐把一件已经放慢节奏的事情重新提到了议事日程上来了。他又开始紧锣密鼓地张罗着为李瑞晔相看人家,要亲自为李瑞晔定下一门亲事。他感觉自己不能接受李家再出现一个类似白丽芬这样的儿媳妇了。
李瑞晔万万没想到,由于白丽芬一系列堪称愚蠢至极的言论和行为,造成了恶劣的影响,头一个被殃及的池鱼居然是自己!他心里气愤、不平衡、不情愿,再次和李鸣岐爆发了激烈的冲突。但是,这一次李鸣岐是铁了心要自己给李瑞晔定下亲事,谁反对都没有用。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风里带着一丝丝烦躁的热气。槐花落尽,葡萄藤爬满了支架,结出了一串串细小的果实。
李家的日子在磕磕碰碰中度过。
李梁氏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性格温和、大度,不斤斤计较。她和王桂枝和睦相处,两人像姐妹一样互帮互助,一起分担日常生活中的所有压力。
她说服了王桂枝,搬出了上房东屋,自己住进了上房西屋里间,一住经年。
白丽芬第一眼看见西屋里间的两幅大照片时,就口无遮拦地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她差点儿让李鸣岐给赶出了李家门。
那天,她帮李梁氏拿着一些随身物品,头一次踏进了西屋里间。当她好奇地东张西望的时候,看见李梁氏放下手里的东西,拈起三支香点燃,冲着挂在北面墙上的大照片虔诚地鞠躬、敬拜。
白丽芬抬头一看,认出来其中一幅照片里是李家奶奶,另一个漂亮老太太她不认识。她随口大大咧咧地问:“这老太太谁呀?怎么和咱家奶奶挂一起受香火啊?”她的言外之意就是,她配得上吗?
李梁氏来不及阻止她的随口叨叨,就听见跟在她们身后送东西过来的王桂枝轻声却清晰地说:“那是我娘。”说着,她放下手中的东西,也在香案上敬上了三支香。
“你娘?”白丽芬眼珠一转,心里话带着不屑脱口而出:“(她)怎么可以和奶奶她老人家一起受我们的香火呢?”她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她不配!”
王桂枝心里一痛,有一种悲恸的心情在胸臆间翻滚。她认为都是因为自己的错,造成母亲被人轻视、怠慢和诟病。她一时之间竟然心痛到说不出话来。
李梁氏慌忙开口,冲着白丽芬轻声嚷道:“丽芬,不许胡说!”同时向白丽芬使眼色,让她向王桂枝道歉。
白丽芬并不认为自己有错。她反而认为王桂枝太过分,而李鸣岐太窝囊,才会出现王桂枝娘亲的照片堂而皇之地与李家奶奶并排而挂的情形,这是错误的。她拧着脖子,拒不道歉。
王桂枝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走出了西屋,走到了院子里。她想找一个地方独自安静地坐一坐,却无比悲哀地发现,偌大的李家,竟然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她安静地独处。
她悄悄地走到大门口,在影壁后面慢慢地坐在地上,任思绪在夏日热风里飞扬,任眼泪在脸上肆意流淌。
她心里非常明白白丽芬没有直接说出来的意思,心里矛盾万分。在她的认知里,白丽芬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可是,想起母亲坎坷悲催的一生,想起母亲在离世之后还要被人诟病,她实在是心痛如绞。
王桂枝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多年来头一次忘记了家长里短的所有事情。她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完全没有感受到时间的流逝,也没有感知身边的人来人往。她瘦小的身躯蜷缩在影壁和树荫下,一时间竟然没有人注意到。
晚饭时,全家人聚齐,大家都觉得缺少了什么重要的部分。李瑞晶率先大叫起来:“咱妈呢?怎么没看见妈妈?”,人们这才发现每天习惯看到忙进忙出的身影不见了。
李梁氏想起下午发生的事情,想起白丽芬的口无遮拦和王桂枝当时的状态,她不无担忧地看着白丽芬。白丽芬接受到李梁氏的目光,不以为然地转过脸,假装没看见。
李瑞昀为首的李家孩子们立刻二话不说,蹭地站起来,四散到李家各处寻找王桂枝。很快就在影壁后面的阴影里,发现了精神有点恍惚的王桂枝。
听见一声呐喊,李家的孩子们都奔到了影壁后面。赵新芹和李瑞晶马上走到王桂枝身边,弯下腰,试图把她搀扶起来。没成想,王桂枝在地上坐的时间太长,双腿早已麻木,一时之间竟然站不起来了。
李瑞昀推开妻子和妹妹,上前弯腰抱起坐在地上的母亲,在兄弟妹妹的簇拥下,快步奔向上房东屋。他记事以后,从来没有和母亲这么亲近过。李瑞昀心痛地发现,母亲的身体很轻,瘦弱得像一个孩子一样。
看见王桂枝被儿子抱进屋子,李鸣岐被惊得从炕上站起来,一叠声地问:“怎么了?这是怎么了?”他几乎手足无措地团团转,眼看着李瑞昀把王桂枝轻轻地放在炕上。
王桂枝在炕上坐稳了,神志恢复了正常。她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抿了抿有些散落的头发,低着头试图转移大家的注意力,轻声说:“天都大黑了,怎么还不吃饭呢?”
李鸣岐不打算让王桂枝混过去。他语气严肃地说:“瑞暄她妈,你不要打岔,告诉我们,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