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父亲,60岁。生日刚过完两个月便住进了医院。

上世纪50年代,父亲出生一个中原的农村家庭,兄妹六人,父亲排行老四。

70年代,父亲当兵 去了湖北,初中文化的他写了一手好字。25岁那年提干成为排长,78年父亲转业回了家,离开部队后父亲的字写得我们已经很难再相信他只有初中的文化了。父亲懂音乐,第一次是在我刚上初中的那年,父亲闲着没事着拿着一本现代的歌曲书,看着唱着:……电话不停在吵 老板不停在闹 总逃不开……;我惊奇的问,母亲在一旁埋怨着说:“当兵那么多年,你问他都学了什么?"于是我一有时间就向父亲打听着;后来才知道父亲懂曲谱,会用很多种乐器。听母亲说,那年在(乡)公社,父亲当了团支部书记,每月有6块钱和240个工分。他们在公社里也相识了。

80年代,父亲结了婚,听母亲说他们是自由恋爱,恋爱3年。父亲很爱孩子,对我们兄妹百般溺爱。都说大人们偏爱男孩子,可父亲对我们很公平。改革开放不久,爷爷奶奶相继去世;村上许多与父亲同龄的人外出务工了,父亲一直没去,直到父亲这次病重我才真正理解父亲为什么没去,也更明白了母亲在父亲心中的地位有多重要。

90年代,父亲当选村党委书记,可以说算是父亲一生中“权位"的博弈了吧;父亲做事的习惯上直保持了军人的一惯作风:认真、细心、公正、廉洁。

父亲是个热爱生活的人,做任何事都追求完美。在农村做事,城里人很多人可能不了解,很多需要工具或工装的地方,父亲只追求结果,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能达到目的,而且做的非常牢靠,所以父亲的智慧我是能目睹的。生活中,父亲很是勤快,从我记事起不管是寒冬还是暑夏,父亲总是最早起床,直到他把饭做好后才喊我们起床。

记得很早的时候,父亲帮一亲戚垒了一回墙,许久,那亲戚改建新房后跑到我家里问我父亲是不是跟别人学过,垒的太专业了,砖缝压得太细了,就跟长城的垒法一样,别人垒的一脚就能揣倒,父亲垒的4、5个人都很难把它推到……。父亲就是这样,没有跟任何人学,做任何事情总能触类旁通。记得有几次,父亲去集市上买东西,遇上小偷时总能把小偷放倒在地,次数多了,集市上的小偷几乎都认识了父亲,我想军人应该都这样吧。

一直想多介绍下父亲,可表达能力总是力不从心,因此,我也一直在怀疑自己是一个无法对父亲诠释的人。

8月23号下午,我在浙江接到母亲的电话,第二天上午见到父亲基本处于昏迷状态。三天后医生确诊 父亲大面积(左脑)脑梗死,主治医生下病危通知书时说:右侧肢体瘫痪,由于(梗塞)面积大,基本没有恢复的可能,不能说话,语言恢复更不可能,对人的情感基本丧失……。我知道我们县医院的医疗水平差的出名,很怀疑;为了证明那医生是在说谎,下午便转到了老家唯一一所省级医院,见了主治医生,做了3.0T磁共振,医生做的和县医生做的差不多,我最可怕病危通知书又来了,“……梗塞面积太大,右侧肢体瘫痪,估计无法恢复,语言能力永久性丧失,对人的情感……"医生说着;我顿时感觉很疲惫,喉咙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更感觉这医生怎么有一丝像推卸责任?“只要你认为或感觉能治这病的药,不管什么报销、医保、新农合;你只管用上……"我哽咽着对医生说。我明白现代医学对人的大脑研究成果并不像其它肢体或内脏那样精通,也曾听一位医生说过 大脑上的疾病什么奇迹都有可能出现。那晚 我精神高度紧张,满脑子全是父亲健康时的背影,也想到了自己的未来。第二天早上医生有些紧张的把我和母亲叫到办公室说:“你父亲现在的病情非常危险,病人刚刚检测出患有糖尿病,而且也出现了严重的肺炎,另外还有些贫血,可能还也有些胆囊炎……"。我喜欢把任何未发生的事情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回家前我已经做好了这一切。我理解医生的话,面临着心里的“准备即将变为“开始",我内心疯狂的呐喊着;顿时心胸狭窄的一股热流直冲头顶,眼前一黑暗,片刻又恢复。突然想到 上帝真的存在吗?好像烧柱香;我几尽绝望的向窗外望去;转身又向父亲的床位望去,下意识的想到自己根本不懂看风水。擦了擦额头上忘记是冷还是热的汗。面对着医生,突然发现他们有天使的美,个个面孔带有满负责任的慈祥。身边的护士打断了我的思绪,说了我眼睛充血很严重后,我心胸变的无限宽广了,也理解了生命中最珍贵的是什么。感到死亡是那么的可怕,它将会永久的结束一个人的所有,包括理想、事业、爱情、亲情、友情……,纵观千年历史,我们有多少时间?横看亿万人口,我们有多少价值?一切的一切将一文不值。我突然思想里有了放弃一切来拯救我的父亲的念头。我皱了皱眉,本能的说了一句:“要我们怎么配合?"

每天按照医生吩咐的一丝一毫也不敢怠慢的配合着。脑子里几乎每时每刻都会想起父亲为我们所付出时的身影。时间走的很慢,确又感到很快;父亲一直昏迷着,一天、两天,我一分一秒也不敢松懈;更害怕的是不是我与父亲的时间离“开始”越来越近了?

三天后父亲醒了,我非常高兴。五天后父亲精神非常好,能主动与医生握手了。第六天,父亲去除了胃管,自己也能拿东西吃了。第七天早上医生查房时父亲配合医生读数:“1、2、3、4、5……";听着说话很慢且吐字很清晰的父亲,医生和我都惊呆了,瞬间让提了很久很久的心做了个自由落体。医生说:……不可思议,应该不可能的。下午做了个脑CT,医生说父亲的梗塞面积淡化了很多,不过要做康复,不然很难行走,而且要做很久,最少三个月。我想,父亲能说话就一定能行走,没有什么事情不可能的,只要你去做。下午我离开了病情好转的父亲,去浙江打理好工作。决定一周后回去帮父亲做康复,并上网了解了父亲患的病,才知道是中风,也知道了中风到底有多严重。

十五天后父亲准备要出院了,可医生查房刚离开 父亲就出现了心跳加速、呕吐、高烧、全身颤抖;医生诊断:脑血管破裂出血。我都要麻木了……,想了想:没事儿,不怕,最好把所有要发生的一切病痛都赶出来,因为是在医院,这里我什么都不怕,他们(医生)一定就是上帝派来的天使。六天后41度的高烧终于退去了。我害怕了离开医院,直到第二十九天后我们离开了重症监护室,来到了康复中心。在康复中心的前三天是推着担架,第四天推上了轮椅。二十天后我鼓励着扶着父亲站了起来并迈出了每一步,一个月后父亲能独立行走了,我格外的高兴,在听医生开病危通知书的时候根本不敢想像父亲能有现在这样。每天康复8小时,白天 小康复师帮父亲恢复着肢体,晚上我帮着父亲纠正走路,父亲恢复的很快,我信心倍增。

不久,隔壁的病房来了几位患者的家属,病人住重症监护室,家属就住了隔壁的普通病房里。我正要接热水帮父亲洗脚,一位看上去60岁左右的老人靠在了我们病房的门框上,

“孩子,老先生是你父亲?"

“是的大娘,您也有病人在这里?"

“你大爷他高血压脑出血,在……"

“大爷他病情现在怎么样?"

“脑出血是控制住了,可医生说他心脏不太好"

我洗着,听着……

三天后我依旧推着父亲从康复科回来,楼道中厮声痛哭,我小心的走着,是前天那位大娘被许多人搀扶着,我要从她身边走过去了,确多了一句“大娘您这是怎么了?"她来不及回答,女儿哭着便上前答到:“医生给我爸下了病危书"。一会儿,大娘走来颤抖着问我:“孩子你爸当时下病危通知书了没有?"我惆怅了下,“下了大娘,没事的,我父亲当时比大爷这病严重多了……";第二天她又跑到我们房间里小声跟我说大爷昨晚心跳停止快一分钟了。过后我在阳台上帮父亲做针灸用的架子时,她的女儿找到我哭着跟我说:“弟弟。叔叔当时……"。我嘴太笨,脑子里想到的只有给她们信心和安慰。交谈中我想起了当时的自己,这时的理解真的太珍贵了,我们要相信自己所相信的,永不放弃。一周后的一天中午,那位大娘跑到我们病房握住我的手说:“孩子,你大爷他快不行了……"。“别担心大娘 大爷他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我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不知道我能做什么,突然想到一位很久没联系的朋友,她为什么总是把佛来当哲学信,可能应该是经历过太多的大失大得了吧。过一会,护士来测血压了,她的女儿又跑到我们病房,红着眼说:“弟弟,我爸心跳现在停了,医生还在抢救……弟弟,叔叔在最危险的时候你都做了什么?"她用冰冷出汗的手紧紧的握着我的手说着。“……我不顾一切的相信父亲会出现奇迹……".我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有让他们要有信念,相信他们最亲爱的人会没事的。在她们的眼里 我感觉我自己很像一位教堂里的牧师,可我不能与上帝沟通。她走后,身边的护士小声告诉我说她父亲是心肌坏死,希望恐怕不可能有了。听了护士说过的话,我愧于自己刚说出去的,基本不敢见她们了。想想总要面对,我本无意,何必愧疚。打水回来,遇到刚才的那位大娘的女儿,她们在收拾东西,她淡淡的跟我说了一句:“我父亲刚刚没挺过去,弟弟你真幸福,好好珍惜你所得到的"。我嗓子顿时有些沙哑,应了声后安慰了几句,他们离开了。我回到阳台上抽了几口烟,突然想到“子欲孝而亲不待"这根本就是借口,孝什么时候给我们规定时间了?有些事情,我们只要努力了珍惜了,问心无愧。其他的,交给命运。

那一次仿佛对死亡的恐惧感更加强烈了,听着医院里每天的厮声痛哭,看着他们一个个的送走他们认为不应该走的人们,也更加无所谓了死亡,更理解了《返老还童》里有句台词:……我们命中注定要失去所爱的人,不然我们怎么知道他们在我们生命中有多重要(……we're meant to lose the people we love,how else would we know how important they are to us)。我想疾病更能考验我们这些有智慧的动物。

知道回家后最忙的应该是母亲了,于是我每天教着父亲用左手自理生活,我努力着教,父亲努力着学。三个月后父亲基本有了独立自理生活的能力,我们便回了家。父亲虽然病了,回家后依然保持着原有的勤俭节约、省吃俭用。

漫长的三个月,耐心让我懂得了包容与接收。每天望着那么多的疾病老人,更多的是理解。感谢浙江给药方的朋友,感谢北京的好友,感谢患难中帮助过我的朋友……

每天,暖暖的阳光下照着覆盖着薄薄霜雪的大地,小草上凝聚着被刚刚融化的水珠,水珠闪动着水晶般的清新,包裹着坚强生命的大树,静静的等待着下一个美丽的春天,刚吃饱的斑鸠安祥的蹲在远处高高的树杈上,发着咕咕的叫声,看着坐在阳光下的父亲 手里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阳光照在他厚厚的棉衣上,嘴和鼻孔里哈着阵阵热气……。这不也是幸福吗?很多时候想想:人生就是一个圆,起点和终点就在同一个位置,刚出生的时候有健康没智慧,晚年的时候没健康有智慧,所走的道路就像两个相反方向放置的斜三角,生命就是这样,好比24点与零点的区别。

但愿所有的人为了我们的老人、孩子、爱人,为了我们自己的理想、事业、爱情……关心自己的身体,保护自己的身体,利人利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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