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乡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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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后,我起床坐在餐桌旁怔怔地发了好一会儿呆。

早上还在乡村老家和妈妈、弟弟一同吃早餐,下午已经来到深圳了。

在老家的几天暂时远离了都市喧嚣,暂时把日常的生活和工作放在了一边,刻意地不去想平日的烦恼和不安。但在这个时候,一觉醒来,呆坐在深圳的家里,想到明天周一又要面对的工作,想到要面对的人和事,心里开始生出一丝丝烦恼。

(1)

在没回家之前,总是向往着乡下的优闲的生活,经常念叨着要回去住几天,呼吸一下乡下的新鲜空气,尝一下妈妈种的农家蔬菜,并坚信只要到了老家,心头所有的事、所有烦恼都会抛掉,但真的回去了,却又身在农村、心在深圳,手机不离手,时不时刷一下手机,关注朋友和同事的状况,还不忘跟朋友们搭上几句,仿佛这几天不与他们联系,就会被他们遗忘似的。

不过,我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状态,强迫自己把手机放在一边,陪家人说说话,帮妈妈洗洗菜刷刷碗。到了晚上,吃完晚饭,把手机留在屋里,搬了藤椅到门坪上,松松松垮垮地坐着,与家人一边闲聊一边看月亮看星星。

乡村的夏夜比较凉爽,与白天的炎热形成极大的反差,屋外气温比屋里还要低几度,时不时还有一阵微风吹过来,感觉异常舒爽。半圆的月亮挂在半空,天上的星星闪闪烁烁,时常有飞机飞过天空,就像一颗快速移动的星星,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为了更清晰地观赏星星和月亮,我有意地把门灯熄灭了,因为有月亮和屋里漏出的灯光,倒也不至于太过黑暗。周围的树丛、草丛、菜园里传来各种各样的虫鸣声,池塘的蛙声却不怎么热闹,也许,它们只会在春天里叫得比较厉害。美中不足的是总有蚊子“袭击”,不过,只要手里拿上一把扇子,时不时扑上几下,就可以驱赶它们了。有好几个晚上,妈妈先睡下了,只剩我和先生,两人边摇扇子边说话,不知不觉就夜深了。

想起几十年前夏天的夜晚,我也曾常常在家门口乘凉,不同的是,那个时候,没有这么明亮的灯火,屋旁的菜园里有很多萤火虫飞来飞去。我喜欢仰躺在长榻凳上看星星,奶奶在一旁和邻居一边说话,一边为我摇着大蒲扇。天上的星星还是那么多,月亮还是那么亮,但奶奶早已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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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这次回到家乡,听得最多的是关于“死亡”的话题。

在我的印象中,农村里的老人都“不怕死”,他们最向往的是毫无征兆地突然离去,因为这样才不会像那些有一身病痛的老人,临终给子女带来负担。

我的邻居小玲姐,还不到六十岁,近来总是睡不好,半夜里醒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她说自己可能连今年都捱不过了,但在我看来,她仍是一副干脆利落、精神奕奕的样子,依然每天在菜地里劳作,丝毫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同村的跃哥,每天喝得醉熏熏的,说话颠三倒四,有一晚,他来我家门口坐了一会儿,聊到年龄时,他说他今年58岁,如果能活到60岁,就只剩两年的命了。聊不到几句,他就问我们有没有烟,得知没有时,他马上站起来走掉了,说要去找烟。

我的叔母已经八十多岁了,几年前长过脑瘤,做过一次手术后又长出一个小的,她还有高血压和其他病,每天吃一大把的药。她说近来总感觉头晕,到镇上医院打针了也没有减轻症状,医生建议她到城里拍片检查。正好我带妈妈去城里检查腰腿疼的问题,把她带上一起去看医生。她说自己可能连今年都过不去了,每天都晕得厉害。后来检查的结果并不乐观,但是,这么大年纪,不可能再动手术,只能继续吃药、打针,只求不会太痛苦。一向强悍的叔母,即使头晕得厉害,脸上的的威严却一点不减,整天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手脚也闲不住,到菜地种菜种黄豆,到晒谷坪晒花生。

也许,他们并非不“怕死”,他们只是故意虚装声势罢了,如果还能自理,谁会想到要放弃生命呢。

我的这些乡亲可以很清醒地“预测”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我那70多岁的大舅则没有这么幸运了。我的大舅中风已经好几年,前两年,他还能慢慢地行走,可以在椅子上坐稳当,而现在,他只能每天躺在床上,生活完全无法自理,他的饮食起居全由我的表妹一人承担,由于担心会捂伤他的肌肉,表妹没有给他用纸尿裤,也没有给他穿裤子,只是盖了张被单,任由他在床上拉屎拉尿,等到弄脏了,再扶他到厕所冲洗。表妹不但要照顾爸爸,还要做农活,家里还有一间杂货店要打理,每天忙得灰头土脸,家里到处乱七八糟,她根本没空收拾。表妹说,近来大舅的胃口稍微好一点,身上长的肉也多一些了,但不管怎么样,她都会哭,如果爸爸离去得快,她会哭,但如果爸爸这样的状态维持的时间很长,她也会哭。

人因生病而无法自理的时候,连最起码的尊严都无法维护,又如何能左右自己的生死呢。

(3)

很多人都有这样一个误解,认为农民整天在地里劳作,身体一定比城里人健康,但其实不然,在农村里,过度劳累和不注重营养、不注重保养、缺少安全意识,农民更容易惹出一身的病痛。

我的妈妈在年轻的时候,就是依仗自己年轻,凭一身蛮力苦干,现在落了腰椎滑脱、膝关节损伤、风湿骨疼等毛病。几十年前,在生完孩子后还没有满月,在大冬天里就去河里洗衣服,还要挑水。在分田到户以后,全家共五亩田,大部分由她一个人在耕种,我们只在寒暑假时帮忙。我们家有一块田在山窝里,离家很远,每次收割水稻时都特别费时费力。她经常说起当年收割的情景,那时她请了堂嫂和同村的小伙子,一个帮忙收割,一个帮忙用打禾机打谷子。我和妹妹、堂嫂三个负责割稻子,我妈妈把割下来的谷穗担到山坡的打谷坪,还要把打下来的谷子挑回家里,为了减少来回的次数,每次都挑得满满的,她说,她那时候真的太蠢了,想不到用塑料布摊在在稻田旁边做打谷场,而要把谷穗一担担地挑到山坡上。她还说,当年真难为了我们两姐妹,这么一大块田,一直弯腰割,也不曾抱怨。这就是做母亲的,说起她的辛苦只是轻描淡写几句带过,而女儿的一点辛苦却被她无限地放大。

我每次回到家乡,随时可听到、随处可看到满身病痛的乡亲,但他们常常是一边抱怨一边停不住手中的活。

我的小姨,经常发生眩晕,平时在城里为儿子一家操劳,买菜、做饭、做家务、接送孙子孙女,周六日又回到农村,种果树、水稻、种菜……但每次见到她都是一脸的笑容。

我的邻居小玲姐,腰椎肩盘突出好几年了,但种的菜总是比别人的好。

我的叔姆,八十多岁,嘴上说头晕得厉害,腰疼得难受,但每天都要到菜地里劳作。

我的表妹,才四十来岁,她说右臂膀疼痛得几乎无法举起手来,但家里家外的活一样都不能落下。

我的邻居,七十多岁的木泉哥,身体的毛病相对比较少。他因为不敢使用煤气,一直用木柴和树枝生火做饭,每次从山上扛回大捆大捆的木柴,都是一副毫不费力的样子。这个季节正好是花生收成的季节,把花生苗从地里拔出来后,要用人手把花生一颗一颗地摘下来。从下午开始,穿得破破烂烂的木泉哥就坐在屋门口摘花生,一直到天黑还不停歇,晚饭也没做,我们问他有没有蚊子叮他,他说:“蚊子不会叮干活的人的。”虽然他是属于那种被乡亲们看不起的人,但他的身体一向比别人强,我想,也许跟他乐观的心态有关。不过,即使他的身体再健康都好,也抵不过意外的伤害,前两年,他接二连三地受伤,先是牵牛去卖时被牛甩倒在地伤了胳膊,接着又被滚烫的猪油烫伤手,有一次还因为挑过重的担子伤了臂膀,更倒霉的是,他因为没穿鞋子,被鱼刺扎伤了脚发炎红肿,以至要到医院打吊针。

生老病死是人生之苦,任何人都无法逃避,但是,我希望我的父老乡亲们除了学会如何坦然面对外,更多的应该注意自我保护,好好保养,降低病痛的发生,每个人都能健康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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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对于我的家乡,还有我家乡的人,我总是又嫌弃又热爱。

邻居们常常因为一点点小事闹矛盾,因为一点点东西争吵不休、互不相让,但在很多时候又会互助互爱,有一点点好东西的都会互相分享。

家乡的年轻人仍然爱赌博,但也有很多年轻人热心为乡村建设出谋划策,自发成立乡村建设基金会,修桥、修路、修建娱乐场所……

不久前,我的家乡有幸做为美丽乡村示范村,政府拔了专款建设乡村,不久的将来,我的家乡,将会有一排排整齐划一的美丽村舍,家家户户门前鲜花环绕、绿树成荫,村中的田园瓜果飘香,小溪清澈见底,到处充满欢声笑语……

不过,不管我的家乡是什么模样,不管它将来能不能变成理想中的美丽乡村,它始终都牵绊着我的心,每隔一段时间,我就想和先生一起回去住上几天,在它的土地上走一走,看一看,在有月亮有星星的夏夜,与依然健在的父老乡亲一起,坐在门坪上,摇着扇子,喝茶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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