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关于我爸爸妈妈一辈子的故事!
我的爸爸是个工人,妈妈是个农民,他们是别人介绍认识的。 想当初爸爸当兵在九龙,探亲时人家介绍的我妈妈,相亲,订婚,结婚都在探亲假的一个月中完成了。
一个月很快,爸爸回部队了,妈妈自己守着那个他们的家:除了土炕,就是三面土山墙,一面有窗户,木框糊窗户纸的那种,里面仅有的就是陪嫁来的被子和一个在那时稍微有点值钱的梳妆盒,再多的就是爸爸分家时有的小半袋米,面和有数的几个碗。
妈妈在家是老姑娘,上面三个姐姐,下面两个弟弟,都把她当宝。日子虽说过得很穷,但娘家人还是时不常的来接济一下,日子也还过得去。
后来爸爸部队在江西军转,妈妈去过那,到处都是竹林,在山里扎帐篷,这还好。后来听说,有一家人,晚上睡觉,因为冷直接进了被窝,发现冰凉,掀开一看一窝蛇,吓坏了。妈妈听说后,说啥也不住了,更不同意当随军家属。
因妈妈身体问题,还有就是爸爸当兵,他们聚少离多,妈妈吃了很多药,到处找偏方,后来遇到一个老中医,才有了我,这也是三年后的事情了。
爸爸心疼妈妈,自己在家得下地干活,还得带我,大人孩子都委屈,而他离得远,根本帮不上忙。
赶上一年的探亲,那时候,他坐火车到北京,没车到县城,就背着从江西带回的小竹椅,徒步100多里地走回家,有时遇到好心的赶马车的,搭他一程,到县城,还有7、8里路,对于归心似箭的他开说,那就不是事了。
那把小竹椅,陪伴我长大,也一样陪伴了两个分别小我三岁,七岁的妹妹,不过区别是她们是在爸爸怀里坐在竹椅上听故事长大了的。
爸爸开始决定回家,那会儿唯一的方法就是异动。在那个年代,有多难,是我不能理解的,江西—九龙—上海—北京,黄天不负有心人,爸爸终于如愿,调动到北京了。
开始在东直门外,后来又托人调换,到县城了。
这样,爸爸终于可以每天回家了,家里买了辆28的永久自行车。他在县城的肉联厂工作,负责看冷库。上一天,休一天。
我喜欢爸爸在家的日子,他可以给我们讲故事,做好吃的,帮妈妈去地里干农活,帮妈妈洗衣服。基本上,妈妈除了去地里干活,回家就是吃饭,休息。家务活都是爸爸包了。
我也喜欢爸爸上班的日子。他去单位上班,每次回来都会带来好吃的肉肉。妈妈后来说,那时爸爸在食堂吃饭,每次都把菜里的肉先挑出来,装小饭盒里,把剩下的带肉味的菜拌着馒头,米饭吃。
小时候,村里人可喜欢我这黑乎乎,肉嘟嘟的小姑娘了,因为我家在村里最后一排,又有后门,有好些干活的人回到家里喝水解渴。爸爸就会准备了小凳子让人家坐会儿,歇会儿。我就会趴在小竹椅上和人家聊天。人家会逗我:“小江华,今天吃啥呀?”“肉肉。“天天吃肉呀!”“嗯嗯”。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平淡如水,但温暖,幸福。
后来有了大妹,又有了小妹。
那会儿在农村,家里没男孩被人看不起,女人在家里就没地位。
我家有我很不容易,爸爸特别珍惜,也体贴妈妈。因为是女孩,妈妈说得再要一个,爸爸说,一个挺好,女孩贴心。妈妈不干,后来有了二妹,爸爸说,倆闺女,更贴心了,双保险。那会儿爸爸家兄弟四个,另外三家都有男孩,后来,又要了小三,仍旧是女孩。爸爸说够了,三个闺女挺好的。
妈妈因此和爸爸吵了一架,痛哭了一场,有关内容好像是,家里没男孩,人家会看不起,会被骂“绝户,挨欺负。 ”
这在后来家里盖房,因为房基地的问题和两边邻居大爷家和二大爷家都有矛盾。出现过这种经历。
这是我家长大点发生的事,因为都是自己兄弟,爸爸为人老实,抹不开面,吵架,找人评理的事都是妈妈出头,她也不擅长 ,但爸爸次次躲得远远的,事逼着,妈妈那会儿快疯了,因为都是自己家人,被外人欺负可能心里会更好受些。
农村宅基地上事永远是吵架的发源地,家家只要盖房,只要有邻居,不管谁家,都得过这关。
好在那会儿大人闹归闹,还都明理。妈妈告诉我们,盖房,吵架,打官司都是大人的事,和你们孩子没关系,你们看见哥哥,姐姐可以和他们一起玩,他们愿意到咱家玩也可以,你们去他家家玩儿也行。看见大爷,大妈,二大爷,二妈,不能不理,以前咋样,现在还咋样。就这样,我们孩子的世界依旧充满阳光。东院的二妈,二大爷,西院里的大爷,大妈也对我们和以前一样,哥哥姐姐们也照样长在我家。
后来,互相都让步了,事情也就慢慢过去了。但爸爸“窝囊”,成了妈妈内心深处的的痛。曾在小时听妈妈和人家说,将来我这三个姑娘都嫁得远远的,一个都不留在这破地方,将来我宁愿姑娘嫁了一天挨三顿打,也不找个窝囊废。
后来,这些直接影响了我的婚恋观。
爸爸待我们三个真的特别好,每天一下班,进了胡同就会按车铃,我们三个就会像三只小鸟一样飞出去,爸爸就在胡同口,前车把上坐一个,车座上扶一个,后架上搭一个,推着走,拐弯进院,那时候妈妈笑的特别美。
爸爸到家放下包,就开始忙活,妈妈就回屋做针线。那会儿的女人真的很能干,我们的衣服,鞋子,书包都是自己做的。
爸爸收拾完了院子,做了好吃的,让我们叫妈妈吃饭,一家人坐在屋地的小方桌边,吃着饭,聊着天,享受着前门后门的穿堂风,太爽了……。
时光飞逝,几年过去了 我进城上学,一个月回家一次。
有一次接到家里来信,说爸爸病了。赶回家,家里没人,去医院也没找到人,正着急呢,发现二姨兄和妈妈扶着一个不能自己走路,脚一歪一歪的人,那就是我那勤劳的一刻不停忙碌的爸爸吗?
我呆住了!后来才知道,那天爸爸下班到家,看见一只小猪在菜园里吃菜,菜园是好多家的,农村土地改革,包产到户,原来的农田改为自留地,分给各家各户了。
他呼呼的追小猪,把猪赶跑了,结果自己的高血压病犯了,歪倒在路边,那天特别冷,风一吹,就动不了了,脑中风。
按说,这病搁现在,不算啥,但那会儿这病在村里得的很少,人们都没有经验。不知他躺了多久,有路过菜地的人发现了他,已经说不了话,连忙派人叫回了我妈妈,又找了一辆拖拉机,拉着他去了家附近的部队医院。
病情有些好转,后来又反复了一次,更重了。爸爸办了病退,没有奖金,每月只有原来半个月的钱,还要吃药住院。
为了帮助他恢复,妈妈卖了家里养的羊,辞了村集体工厂三班倒的活,放弃了的合伙菜园股份,可以说,爸爸的病改变了家里的一切,包括后来我们三个都的求学路和婚姻。
家里由原来的三分收入,一下变成了半分收入,后来几乎是纯吃家底,还要靠人接济。原来爸爸妈妈手头松快,经常有人来借钱,手心朝下,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哪天会手心朝上,但人心难测,我们曾经帮过的人都躲得远远的,妈妈曾经因为爸爸住院报销下来晚了,想周转一下,都没人借钱。急得她在街上大哭。后来有人担保,才算拿着。
妈妈开始精打细算的过日子,看病报销,工资到账,孩子学费都尽量有入有出不发生冲突。
这会儿的亲情也很重要,爸爸家这边的人,妈妈娘家的人,爸爸的几个好朋友,都给了我们很大的帮助。
我们姐妹三个在妈妈精心的安排下,兑现了,咱们只要想念书,砸锅卖铁也供的大义面前,没有辍学。
那会儿有多难,只有她自己知道。
爸爸半个身子不能动,一只手端着,一只腿拖着,妈妈从不离身。
冬天,放假了回家,看见妈妈陪爸爸在胡同里遛弯,俩人面对着面,爸爸吃力的往前挪一步,妈妈就往后退一步,冬天天冷,不锻炼不行,俩人穿的厚厚的,在一起,感觉像是“洋娃娃和小熊跳舞。”
得病那年爸爸50岁,前2年他还能走动,和妈妈一起遛弯,后2年,病情加重了,变傻,变呆,再后来就完全躺在床上,眼睛能动,嘴巴能吃。
妈妈为了爸爸的病,求过神,拜过仙,我和妈妈推着三轮车,带爸爸去过十几里路的医院投过医,都没能治好他的病。
爸爸病了一年后,我留在城里上班,二妹上师范学习进城了。后来,二妹师范毕业回家和妈妈一起照顾爸爸,小妹也进城读书了。
再后来,爸爸去世了。
他病了四年,妈妈每天没日没夜,不离身的照顾,洗脸,洗手,刷牙,遛弯,喂饭,擦身上,洗尿布,妈妈笔直的腰弯了,头发白了。爸爸病的这几年,包括后来人事不知的那两年,身上没有一处红肿,破皮。
村里人对妈妈这些年对爸爸的不离不弃,都表示她太不容易了。见到我们三个就说,以后你们可得好好孝敬你妈妈。
爸爸走了,妈妈后来也没再找。
后来妈妈进城和我住,帮我带孩子,有时和妈妈聊天谈到爸爸,“我自己结婚生子,日子过起来了,现在想想小时候,我觉得我爸爸是一个特别好的老公,对吗?”。妈妈说,你爸爸人实在,懂的心疼人,爱干活,不乱花钱,不抽烟,不喝酒,都挺好的,就是盖房的事,窝囊。“这些年了,这事还没过去呢!”
“过不去了,这事”。每当没事时,妈妈就发呆,她又想我爸爸了。
在爸爸去世前的一段时间里,家里人怕把她也熬坏了,多次婉转的劝她放弃,她就低头看着爸爸,用手摸着他的脸,和他说话:“有你在,我就有伴,你活一天,我就陪你一天。”那会儿,爸爸不能说话,不能动,但眼睛会转,嘴巴能张,每每听到这个,爸爸的表现就会异常激动,眼睛潮湿,嘴巴张张合合。妈妈就会拍拍他,说“我知道,你能听懂,就是不会说。”“以前你对我好,我都知道,这些年我欠你……。”
“我得好好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