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婚》第36章 风铃碎了

    同样在家发怒的,何止贝健一个人,下班回到家中的高山,茶饭不思。她想质问孙洪扬,她想把一切告诉倪裳,她想杀了阮柒,可这一切能改变女儿已然受到伤害的结局吗?不能,说出来,除了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丑事,除了给怀孕的女儿雪上加霜之外,毫无用处。

  天色暗下来,坐在沙发上的她想去开灯,站起来的一刹那,憋屈的怒火累积到了极点,她抓起沙发旁边的塑料凳,狠狠的摔在墙上,凳子瞬间四分五裂。她依然不解气,拿起茶几上的茶杯茶壶就往地上摔。茶几上的东西都摔碎了,她又跑到餐桌,一股脑的把桌面的碗碟全都推到地上,饭菜混合着碎瓷片,洒了一地。她还是不解气,推开厨房门,抄起擀面杖,一棍砸在厨房的玻璃上,玻璃瞬间震碎,寒风向她肆无忌惮的袭来,她这才清醒过来,抱着头,靠着墙滑落到地板上,坐在一堆碎玻璃里放声痛哭起来。她拿起手边的玻璃碴,锋利的玻璃割破了她的手指,鲜血涌出来,她舔了一下,略带甜味的血腥气像死神一样,引诱着她期盼更多的鲜血喷涌而出。

  就在她要划下第二刀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剧烈的敲门声,并伴随着陌生的声音:“屋内的人员,请立即开门!”

  高山踉跄着打开门,门外站着两位警官,向她亮了证件之后,开口说道:“这位女士。我们接到报警说您家中有剧烈打砸东西的动静,请问您家中是否遭遇歹徒抢劫?”

  高山定了定神:“没有,我的书架倒了,砸碎了一些东西。”

  警察看高山蓬头垢面,精神状态十分不好,手指还在滴血,换了个比较和缓的语气问到:“阿姨,您没事吧?手要不要包扎一下?”

  “没事。你们还有事吗?没事我关门了。”高山实在有些不想说话。

  “您家里就您一个人吗?”其中一位警察看高山精神状态不对,怕她出事。

  “我有女儿,不用你们操心了。”高山想关门。

  问她的警察一把把住了门把手,对高山说:“对不起,阿姨。请您把女儿叫回来。保护人民安全,是我们的责任。”

  高山实在不耐烦,想大力把门关上,怎奈门外是两个大男人,她的力气不够,无法,只好给倪裳打了电话。

  接到电话的倪裳正陪着衣云在工作室的院子里练习架拐走路。她和衣云说说笑笑的接通了电话:“妈,你放学了?”

  听着女儿透着甜笑的声音,高山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她呼了一口气,有气无力的开了口:“裳裳,家里出了点事,你回来一趟吧。”

  倪裳听见母亲的声音不对,挂掉电话,把衣云搀扶回房间,她刚想按车钥匙的时候,才想起被撞坏的毛驴还没修好,她只能打车回了母亲家里。

  还没到家,就看见家门口站了两名警察,她吓了一跳,赶紧上前询问。一名警察转过身来,她才认出这是白茫,白茫也认出了她,吃惊的看着倪裳:“我说这位阿姨怎么有点眼熟呢,这才想起来,在你的婚宴上见过。”

  高山听见“婚宴”两个字,气不打一出来,她拉过倪裳进了门,“嘭”的一声把白茫和他同事拍在门外。

  对于高山这种不礼貌的行为,倪裳有点不高兴。她皱着眉扯开高山的手,又打开门,和白茫询问了情况,白茫告诉她自己调回来了,刚接到报警说这里有打砸的声音就过来了,并嘱咐倪裳好好照顾高山。倪裳感谢着白茫他们,把他们送到了楼梯口。

  回到家,倪裳打开灯,印入眼帘的就是一地碎片,一片狼藉,她看着躺在沙发上,更加狼藉的母亲,走过去坐在母亲身边,软声问到:“妈,这是怎么了?你有没有受伤?”倪裳翻看着母亲的手,发现了出血的伤口,检查了一下伤口并不深,她拿出药箱,消毒包扎,帮母亲处理着伤口。

  高山看着乖巧的女儿,怀着孕还在细心的照顾自己,她实在不忍心将孙洪扬是同性恋这么残忍的事实告诉她。她翻了个身,侧向沙发靠背,叹了长长的一口气,才慢慢的出了声:“你爸爸死了。我想起这么多年,他到死都没有照顾过我们娘俩,我就生气,发泄了一通。”

  她听到父亲的死讯,心里“咯噔”一下,泛起一丝悲伤,这丝悲伤也只是对“死亡”本身的哀痛,无关去世的人是不是她的父亲。倪裳记忆里根本没有父亲的印象,家里也没有一张父亲的照片,父亲对他来说,就是个陌生人。这丝悲伤划过,她又恢复如常,安慰着母亲:“妈,他不管我们,我们也活得好好的。你发这么大的火,伤害的只有自己。你也是要快要当姥姥的人了,气坏了身子,你外甥可要生气了。”

  高山听见“外甥”这俩字,眼泪流了下来。作为一个母亲,她能感同身受的理解倪裳对孩子的无限期盼和宠爱。她不可能劝女儿打掉这个孩子,这样做,不仅伤害女儿的身体,也打击着女儿的内心。

  高山用臂膀遮着脸,倪裳看不见她的泪水,也猜不透她的心。倪裳看见母亲情绪趋于平缓,就开始动手收拾起地上的碎片。高山听见女儿打扫的声音,赶紧抹干泪水,抢过扫帚,自己收拾起来。

  收拾干净,倪裳不放心母亲,跟衣云说了一声,就住在了母亲家。

  第二天,高山一到教室,就发现贝茜指着阮多多和几个小女孩窃窃私语,小女孩脸上纷纷露出了厌恶的表情。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效果正在一步步展现,报复的畅快让她心里轻松了不少。

  此时,心里轻松畅快的还有孙洪扬。他通过了尼德兰神经系统疾病和中风研究所博士后科研站的网审,接下来,就是准备下一步的笔试和面试。他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阮柒,阮柒也真心高兴,准备晚上回家做几个拿手菜,再开瓶酒,一家三口好好庆祝一下。

  正月还没过完,北方人又有正月里不理发的习俗,阮柒的店里没什么客人,正值中午,他放了徒弟的假,锁上门,开车去学校里接阮多多回家吃午饭。阮多多对终于不用在学校吃午饭而感到无比开心。阮柒又问了女儿晚上想吃什么,阮多多点了蚕蛹、蚂蚱和金蝉。吃完午饭,阮柒送女儿回学校,又开车去了菜市场按着女儿的菜单采购食材。

  为了防止学生们午睡后没精神,柳青苑小学下午第一节课通常是体育课。一年级的体育课,也就是老师领着跑几圈以后,小学生各自散去,在操场上玩。体育老师让体育课代表看着点,自己也跑到保安室里暖和聊天去了。

  阮多多独自玩了一会踢沙包,感觉很无聊,看到贝茜她们几个姑娘在墙角无人的地方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她也很好奇,欢快的跑了过去,想加入小女孩们的茶话会。

  贝茜她们看见阮多多过来,却一幅嫌弃的样子,躲着她,阮多多把沙包往地上一扔,气鼓鼓的问到:“为什么不跟我玩!”

  小女孩们都厌恶的看着她,嘟囔着“同性恋”什么的,贝茜看到有这么多人支持她,而阮多多现在只有一个人,她感觉有人撑腰,此时正是孤立阮多多,为自己出气的好机会。她指着阮多多破口大骂:“同性恋的小杂种,垃圾、臭虫、苍蝇,真恶心,我们才不跟你玩。”

  其他小女孩也都附和着:“同性恋,恶心,不跟你玩!”

  阮多多急了,她跑上前去,小小的手抓着贝茜的衣服,怒斥她:“我不是,我不是……。”

  贝茜一把扯住阮多多的领子:“你爸爸是同性恋!你是同性恋的杂种!”

  阮多多狠狠的甩了甩被扯住的领子,五彩绳拴着的平安荷包露出来。另一个小女孩看见这精美的荷包,也想要,一把把荷包从阮多多脖子上拽下来。

  阮多多大哭起来,腾出一只手抓住那个拿荷包的女孩的辫子,哭喊着:“还给我,还给我,那是我爸爸送给我的,他不让我弄丢!”

  被扯了辫子的女孩疼的嗷嗷叫起来,她的同伴们看见自己的同伙受伤,纷纷上前殴打阮多多。阮多多哭喊声越来越大,终于引来了体育课代表。课代表一边吹哨,一边往这边跑来。这群小女孩害怕课代表喊老师,把阮多多推到在地,一哄而跑。

  被那么多人推到在地的阮多多,太阳穴刚好猛烈的撞到地面一块锋利而又凸起的石头上。她没有感到一丝痛苦,就睡了过去,手里紧紧攥着半截五彩绳。

  人类的头骨是身体上最坚硬的部分,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太阳穴这个bug。它是头部最脆弱的部分,连接着丰富的动静脉和中枢神经,却软塌塌的没有任何保护,打击太阳穴,轻易就会造成动脉破裂和颅内血肿。造物主没有那么仁慈,他还是狠心的在人体上为意外开了一扇窗。

  这一切,都被站在窗边喝水的高山尽收眼底。第一眼看到阮多多被群殴的时候,作为母亲,她有一丝不忍。可她还是忍住了,她看着阮多多被打,被扯,被推倒,到再也没起来,她没有动,没有呼叫其他老师,更没有报警。她越看越爽,越看越畅快。直到上课铃响起,体育课代表跑到阮多多身边。她才慢悠悠的下了楼,走到操场边,对着体育课代表喊起来:“唉!上课铃都响了,干什么呢!还不赶紧回来上课。”

  体育课代表跑到高山面前,焦急的对她说:“高老师,阮多多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我知道了,你先去上课吧。我去看看。”高山打发了这个小学生,走向阮多多。她每走一步,心里的恨就多一步,她多希望这每一步都是踏在阮多多身上,把她碾碎了,摁在土里再踏上一千遍。

  她走到阮多多身边,阮多多紧闭着眼睛,脸上的悲伤表情凝固在了大哭的那一刻,满脸布满着泪水和泥土。看到这一幕,人性中的善良基因让高山泛起了一丝同情和可怜,但两代人相同的悲惨命运像两座大山压在高山心上,压住了她隐隐而起的恻隐之心。她背对着摄像头,把手藏在衣袖里,用力把阮多多的太阳穴再次按压在石头上,也把全部的痛恨都压在阮多多头上。确认阮多多皮肤彻底凉了之后,她又查看了阮多多的呼吸和心跳,心满意足的拨打了120急救电话。

  此时的阮柒正在餐桌边处理蚕蛹,剪刀剪开,白色的乳浆喷涌而出。突然,餐桌旁边的阳台上传来了清脆的陶瓷碎裂声,他转头一看,原来是阮多多挂在阳台上的海洋风铃掉了下来,许愿瓶碎了,海豚碎了,帆船碎了,只有陶管还剩下一半。

  阮柒抽了张纸擦干手,转身走向阳台,他捡起从碎裂的许愿瓶里掉出来的纸条。这是阮多多生日那天,小可爱亲手把愿望写在上面,放进去的。他展开纸条,阮多多用稚嫩的笔迹写着:“希望爸爸永远幸福。希望我们三个永远在一起。”女儿的乖巧懂事感动了他,他想起阮多多这六年来的点点滴滴,他为有这样的好女儿感到高兴,他的眼眶渐渐湿润起来,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纸条上,打湿了阮多多的字迹。忽然,阳台的窗户被风吹开了一条缝,立春已过,吹进来的细风褪去了凛冽,多了春风的温柔,它缱绻无限的抚过阮柒的脸颊,吹干他的泪水,在他脸上徘徊许久,又吹到地上的半截陶管上,陶管呜呜咽咽的响起来,好似孩子的哭泣。

  阮柒心生不祥,一阵阵的心悸鼓噪着他的胸腔,他想给孙洪扬打个电话,手机就震动起来,他拿出来发现是高山高老师的电话,他的心跳不自觉的加速。他接起电话,高老师告诉他阮多多在学校里摔了一跤,现在在市人民医院,让他过来一趟。

  阮柒挂掉电话,正想出门,孙洪扬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里面传出阮柒从未听过的沉重声音:“小柒,待在家,哪里也不要去,我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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