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阖家团圆
晚上,向明菲散步回来,突然感到一阵心慌,有一种大难降临的感觉。
傍晚在环城公园散布时,她跟姜藜藜不期而遇。姜藜藜见她一脸憔悴,拉她在路边长条椅上坐下,关切地问:“高翔走了快两年了,我看向军也指望不上了,你对自己下半生有什么考虑?”
向明菲摇头:“我没考虑过。”
“那怎么行?你今年才四十七岁吧,下半生就守着亿万财富,做单身女人?”
向明菲犹豫一下说:“我心里还有安再军。”
“这么多年,你跟他还有联系吗?”
“有,”向明菲脸上热了下说,“不过,只是业务上的联系。”
向明菲跟高翔结婚后的前几年,从未跟安再军有过任何联系。她曾随公婆去余杭老家期间,莫名其妙的想见一见安再军。他们在杭州见面之后,向明菲才知道,三年前,安家威逼儿子跟一个叫陈惠的女孩结婚,是因为女孩儿的父亲是杭州市政府的一名高官,手握商家生死存亡的权力,而安家正在经营建材,需要陈家做靠山。两家联姻后,安家有了靠山,建材生意日进斗金,进入黄金期。向明菲在杭州两天,安再军陪她游了西湖,品尝了杭州最名贵的美味佳肴。晚上在宾馆聊天的时候,安再军试探向明菲,想跟她重温一下旧情,向明菲一句“过去的已经过去”,就果断拒绝了他。向明菲回到余杭,在公公面前为安家的建材公司美言一番,公公便让她再去杭州,跟安再军签了份合作协议,从此蕲城高氏房地产公司用的全部建材,一直都由安家的建材公司供货。后来,安再军因为业务或者出游路过,也到蕲城来过几回,向明菲怕他再有那种念头,每次见他总让丈夫或者儿子陪伴。
姜藜藜听罢向明菲讲的这段往事,忍不住问:“你们现在还联系吗?”
“联系,但不经常。毕竟向军已经成人,我怕他看出了什么,”向明菲脸上红红的,想了下又局局促促地说,“高翔去世后我恶梦缠身,不知怎么忽然想到了他,就给他打了个电话。”
“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也许是老天的安排,他跟陈惠已经分手多年。还说让我到杭州去,或者他到蕲城来,跟我一起生活。”
“你为什么没答应他?”
“还不是因为向军?”向明菲说,“我相信缘分,觉得我跟安再军如果真有那种缘分,终归会走到一起的。”
姜藜藜笑眯眯地说:“也许缘分会来找你,已经在路上。”
现在,向明菲躺在床上,反复回味傍晚跟姜藜藜的这番谈话,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扑通扑通直跳,冥冥中感觉安再军来了,他的宝马正在京台高速上向蕲城急驰。
“瞎想什么我这是?”她摸了下自己的脸,火辣辣的发烫。就在这时候,手机突然在床头柜上响起来。
她吓了一跳,连忙抓过来接听。
“向明菲女士吗?”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从手机里飞出来。
“我是向明菲,您是哪位?”
“我是刑警队的,您叫我赵警官吧。”
“噢,赵警官。”向明菲突然心跳心慌,“赵警官找我有事吗?”
赵警官说“您的儿子向军、陈铮铮正在市立医院抢救,请您抓紧……”向明菲脑袋嗡地响一声,赵警官下面还说了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见。
向明菲像一具传说中会行走的僵尸,跌跌撞撞地闯进医院,刚到急救中心前就被赵警官拦住,语气沉重地说:“向女士,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向军因为伤势过重,抢救无效,已经宣告死亡。”
向明菲打个哆嗦,头脑突然清醒了。
“陈铮铮呢,铮铮怎么样了?”她急切地问。
“陈铮铮伤势很重,正在抢救。情况还很难说。”
“他们怎么了?”向明菲又问,“发生了什么事?”
赵警官说:“从紫云茶楼的现场监控看,傍晚六点半,陈铮铮从包厢出来,刚走到大厅,向军从后面追上来,突然从背后刺他一刀。我们接警赶到的时候,向军在仓皇中向自己胸部猛刺一刀,刺中心脏。我们的初步结论是,向军是故意杀人,畏罪自杀身亡。”
向明菲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姜藜藜从急救跑出来,看见她,一把拉住就喊:“铮铮急需输血,AB型血源不足,你为他输过的,赶紧进去!”
向明菲急忙抖抖精神,跟她向急救室跑,吴若迎面跑来,大叫一声:“妈!”就扑到她怀里。
向明菲顿时泪雨滂沱,紧紧搂着她说:“若若,铮铮是个好孩子,怪妈养了向军这个孽子……”
当天晚上,向明菲去太平间去看儿子。向军脸色蜡黄而又有几分狰狞,她不敢近前,就站在停尸床三米之外的地方,看着他泣不成声地自语:“军军,你死得像个男人。你知道杀人偿命,这是敢于担当啊。儿子,你死得对,自己了结总了比被判死刑挨枪子好……”
从太平间出来,向明菲忽然有了种解脱的感觉,心里只剩下对铮铮安危的忧心。
从当天晚上到第二天晚上,向明菲不吃不喝,由吴若诺形影不离地陪伴着,在急救中心外的台阶上坐了一个昼夜。
姜藜藜反复劝她说:“军军已经没了,铮铮还在昏迷着,明菲你不要把自己弄垮了。这里有我,你还是回家等消息吧。”
向明菲有气无力地说:“我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不能再失去铮铮啊。”
“铮铮这有医生护士,你在这能干什么?”姜藜藜说罢就给翔飞公司打电话,叫几个人过来,绑架似的把向明菲和吴若诺一起弄回家。
向明菲和吴若诺刚进门,姜藜藜的电话就追过来说:“铮铮醒过来了。向军那一刀刺中他肺部,距心脏只差一公分,好险啊!”
向明菲抱住若诺放声大哭:“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若若,咱的铮铮有救了!”
“明菲,安再军来了。”姜藜藜又在电话里说,“铮铮是他儿子,他正为铮铮输血呢。”
向明菲禁不住一怔:“他,他是铮铮的爸?”
“铮铮的父亲叫安再军?”她回头问若诺。
“是,应当说是养父。”若诺说,“不,连养父都不算。铮铮的母亲陈惠跟安再军结婚两年没有怀孕。安再军在医院检查,发现自己身体正常,就劝陈惠也去查查。陈惠不仅拒绝检查,而且咬定是丈夫没本事,还张口闭口骂他是安公公、小安子,夫妻关系弄得剑拔弩张,但谁也没提出离婚。后来,陈惠收养一个男孩子,取名叫陈铮铮……”
“安再军一直在杭州,为什么陈惠带铮铮去了江西赣州?”
“铮铮十二岁那年,发生世界经济危机,房地产业低迷,安家的建材公司陷入困境,库里存货卖不掉,外面货款收不回,欠银行的贷款先后到期……”
“噢。”向明菲点点头。她知道这个情况,因为安再军曾经打电话向她求助。当时的蕲城房地产市场也是一片萧条,翔飞公司的房子三千一个平米都不好卖。尽管如此,她还是自作主张买下安再军一个亿的建材,囤积在仓库里。因为向明菲知道,中国制造业发达,抗危机的能力强,经济危机最多两年就可以过去,降到底的建材价格一定会强烈反弹。于是,她又竭力在皖北房地产巨头中推介杭州安氏建材,建议他们趁物价探底之机囤积建材,帮安再军又推销三个亿的建材,使他的安氏建材公司走出困境。
吴若见向明菲发呆,又说:“就在安氏建材面临破产的时候,安再军的父亲突发心梗去世,陈惠那官员爸爸退休,要带老伴和女儿回江西赣州养老。那时候,陈惠跟安再军已经分居多年,以为安氏建材彻底完了,就对安再军说,我要陪爸爸妈妈回赣州养老,你要去就一块去,不去咱就彻底分手。安再军没想到她会在大难降临头时这样做事,就说,那就彻底分手吧。就这样,陈惠带上铮铮随父母回了赣州,安再军一个人留在了杭州。”
“他们就这样分手了?”向明菲问。
“就这样分手了,但一直没离婚,是陈惠不愿意离。”吴若接着说,“她对安再军说,我拖也要把你拖成老头子,你想跟我离婚再娶小女人,门儿都没有。加上安再军也没想过再娶,就这样维持名义上的夫妻,直到她去世。”
“她一个女人,把铮铮拉扯成人也不容易。”向明菲叹息。
“应当说,铮铮是她打大骂大虐待大的,”吴若愤愤地说,“她就是个变态狂,把对丈夫的怨恨全都撒在铮铮身上,成天不是打就是骂,邻居都因为她虐待铮铮,多次找过居委会。”
“她为什么这样对待铮铮?”
“因为铮铮跟他爸亲,”吴若又说,“铮铮一说想爸,她就打就骂,还用烟头烫铮铮的脖子,差一点没让法院判虐待罪。她带铮铮回赣州十几年,安再军一次次给她汇钱,她一次次她退回去。安再军每年去看铮铮,她从不让他们父子相见,直到她去世铮铮才跟父亲相见。”
“铮铮是个苦孩子啊。”向明菲落下泪来,“幸亏他碰上你这个好女孩儿。”
第二天早上,向明菲和吴若诺正想去医院,姜藜藜兴高彩烈地来了,进门就说:“铮铮已经脱离危险,放心吧。”
向明菲喜极而泣,抱住若若蹦着大哭:“铮铮没事了,咱们铮铮真的没事了!”
姜藜藜看了她一眼,犹豫一下说:“明菲,向军、铮铮都是你的儿子。”
“是的,他们就是我的儿子嘛。”
“我是说,向军、铮铮都是你亲生的,铮铮就是你那走失的高飞。”
吴若惊得两眼滚溜的圆。
向明菲愣了半天说:“这怎么可能?铮铮比向军小两岁呢。”
“这是因为,他的养母把收养他的那天定为他的生日,用这个时间给铮铮上的户口。”
向明菲默默地点了点头,两汪泪水嘟噜落在衣襟上。她突然想起当年跟高翔结婚生子和儿子高飞走失的往事。
当年,高翔跟向明菲甜甜蜜蜜地度完蜜月,就独自去了英国。两个多月后,向明菲发现自己怀上了孩子,急忙打电话向他报喜。高翔在那头兴奋地大叫,明菲你真棒,给我生一对双胞胎吧!八个月后,向明菲果然生下一对双胞胎儿子。高翔要给两个儿子分别取名叫高飞、向飞,说飞跟菲同音,两个儿子包含了他们夫妻的姓名,也有比翼双飞的意思。向明菲打心里觉得高飞、向飞不错,却还是执意要给儿子取名高飞、向军。高翔拗不过她,只好说,也好,别管儿子姓什么叫什么,反正都是咱俩的孩子,姓名不就是个代号嘛,儿子叫军不叫飞,也不妨碍咱俩比翼双飞。他哪里知道,向军是向明菲与安再军两个名字的组合,她还在心里留恋跟安再军那段保持四年感情!
高飞、向军两岁那年,高翔的父亲查出了肝癌,老两口希望向明菲陪他们回一趟浙江余杭,跟老家的亲人见最后一面。向明菲带上两个儿子陪他们去了,没想到老太太带两个孙子上街去玩,竟然一不小心把高飞弄丢了。向明菲和公公老家的人四处奔走十多天,最终也没有高军的消息。向明菲白天黑夜哭泣,十几天瘦了八九斤,公公突然病情恶化去世,婆婆遭受孙子走失和老伴去世的双重打击,也突发心梗去世。
“明菲,咱借一步说话,”姜藜藜看了眼吴若,把向明菲拉进卧室小声说,“他们都是你亲生的,但向军是高翔的儿子,这是做过亲子鉴定的没错吧?”
“没错。”
“但高飞不是高翔的,而是安再军的。”
“这怎么可能?高飞向军是双脆胎啊。”
“你不是学医的,不懂双胞胎产生的奥妙,”姜藜藜解释说,“除了单卵双胎、双卵双胎以外,还有些育龄妇女,一个月可能两次排卵,两次排卵可能相隔三五天六七天,如果两次排卵时都有性生活,也会怀上双胞胎。如果两次排卵遇到的是两个男人,就会出现同母异父双胞胎。虽然这种机率小之又小,但这小之又小的机率恰巧让你碰上了。”
向明菲摇头:“你这是理论,不可能是事实。”
“这正是事实,”姜藜藜从包里取出一份检验报告,“你看,这是亲子鉴定,铮铮跟你是母子关系,跟安再军是父子关系。”
向明菲盯住亲子鉴定报告看了又看,依然将信将疑地问:“你怎么想起来给我们做亲子鉴定?”
“也许是鬼使神差吧。”
“我在学校四年,有三年多跟他在一起,从没怀上他的孩子,怎么最后一次就怀上了?”
“这也是巧合,是你命中的定数,”姜藜藜问,“你跟安再军的最后一次,跟高翔婚后的第一次相隔几天?”
“好像有四五天吧。”向明菲仔细回忆一下说,“最多五天。”
“这就对了嘛,”姜藜藜说,“反正你和再军现在都是单身,干脆重新走到一起,跟铮铮小两口团聚吧。”
向明菲低头搓手,心里跳得像打鼓。
姜藜藜伸拉住她:“别再搓手了,快跟我去看你两位亲人吧。”
向明菲和吴若随姜藜藜刚到市立医院门口,安再军迎上来,盯住她审视着说:“明菲你还是这么年轻漂亮!”
向明菲含羞一笑:“你不也还是老样子?”
姜藜藜见他们一见钟情似的,忍住笑说:“我有事忙去,不在跟前当灯泡了。”说罢冲若若挤了下眼,去了门诊大楼。
“这个姜藜藜,就爱出我的洋相,”向明菲脸上红红的,问安在军,“铮铮现在怎么样?”
“已经脱离危险,精神状态也不错,”安再军一把抓住她的手,“一起进去看儿子去吧。”
安再军跟向明菲牵着手向急救中心走,吴若跟在后面偷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