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宠|第一章:小孩的好奇心
第七节:咖啡和茶
交流会结束后,晓律跟蔡梓萱一起吃过晚饭,就一个人来到神父的咖啡屋。
“神父,您这开到几点。”
“开到所有客人都离开为止。”
晓律坐在吧台,翻着足记留在这里的诗集。距离他们约好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
“神父,辰尘以前经常来这里吗?”
“这里在辰尘去世后才有的,他经常去的是日历咖啡店。”
“他喜欢喝什么咖啡。”
“他没有特别喜欢的咖啡,他喝咖啡的乐趣在于品尝出不同咖啡之间的差异。”
“他很会品咖啡?”
“之前是不喝的,到日历咖啡店后才开始学。”
“你教的?”
“是的。”
“那么你是他的老师?”
“算是入门老师,不过他之前是喝茶的,所以在品咖啡是加入了很多品茶的技巧理论。后来我们只能说是交流,我也从他那里学到很多。”
“你们还有聊神?”
“其实我们没聊过神,跟辰尘聊神的是问渠。”
“问渠是谁?”
“我当时的女朋友,她跟辰尘是同乡。”
“那她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
“可为什么成为神父的是你?”
“我遇到了神。”
“那他们聊神的什么?”
神父转过身,将水瓶里的柠檬片倒出,又切了两片新的放进去,加水。
“开始他们说讲缘分,讲运气,讲命运。后来聊启示,聊信仰,最后才提起神。我虽然没有跟他直接对话,但是辰尘的一番对我启发很大。如果说我打开他咖啡这扇窗,他打开我的是通往与神对话的一扇门。”
“那神是什么?”
“神,所有存在和不存在。”
“那到底是存在,还是不存在?”
“这是一个无法解释的概念,我们作为人类,这是一个大前提。我们所有的感官语言,都受限于这个大前提。作为存在,又是一个大前提,我们只能接收到同样存在的存在。神还有不存在的不存在,这个已经无法解释,因为一解释,就存在了。”
“你说的是王阳明的心外无物。神是自己的内心以及心外?”
“原来你能理解到这一层次。”
“还有别的层次?”
“辰尘按照人类的理解,将神具象化分成几个层次。每一个层次,都是人们无法理解之物,是人们心中恐惧敬仰之物。”
“比如?”
“最先最先的神是什么,已经没有流传下来,从人类有记录以来,第一个层次是大自然存在之物。比如老虎狮子,江河湖海,或者只是比较强壮的人。比如百臂巨人,西王母。第二层次是自然现象,风雨雷电,洪水海啸,森林大火。宙斯,火神一类的。第三层次,开始进入人的内心世界,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一些无法理解的巧合机缘。早期上帝,天意命运一类的。目前世界大多数人停留在这个阶段,即使到目前为止,还是很多人在讨论上帝是什么,天意是什么?接下来第四层次比较难理解,也比较难解释。上帝创造了人,什么创造了上帝?天意控制着存在世界的运行,谁制作的天意?比如你创造了一个世界,你就是上帝,天意就是你的想法,可是什么指示你创造出这个世界,什么在控制你的想法。辰尘称之为,天意之外的天意。这么说你能明白一点吗?”
“有点理解,按照辰尘的想法,第四个层次无限循环下去,根本就没有答案。”
“这个就是神的不存在。”
“辰尘心中的神就处在这个层次?”
“是的,有的人理解了,心却到不了这层次。而辰尘则是,长期处在这一层。”
“那你呢?”晓律把水杯递给神父。
“我看到了第四层,但也只留在第三层。”神父接过晓律的杯子,边加水边说。
“为什么?”
“第四层太孤独了,承受不了那份孤独的人,留不在那里。有的人进去了,却出来了。”
“辰尘是因为太孤独而自杀的吗?”
“你确定他是自杀,而不是去寻找不存在的神。”
“有什么区别?”
“有的人死是逃避,有的人死是追求!”
“神父,神父。水撒出来了。”神父望着玻璃窗外走神,没注意到手里的水杯水已经溢出来。晓律连忙把他手里的水瓶扶起来。
神父回过神,不紧不慢拿起抹布,吸掉吧台上的水。
“你进去过第四层,遇到了神?”
“是的。”
这个时候,有人推门进来,是足记。
“你好,喝什么?”神父问。
足记要了一套功夫茶具,与晓律坐在咖啡屋两个书架阻隔而成的小雅座。
他左手将神父煮开的热水进茶壶,直到水溢满出来。然后打开水壶的盖子,晾在一边。接着盖上茶壶的盖子,循环均匀地将茶壶里的水倒入三个茶杯中。再接着拿起第一个杯子,把第一个杯子里的水倾入第二个杯子,拇指和无名指分别抵住茶杯的杯沿和杯脚,迅速转动杯子。如此循环将三个杯子洗过一遍。
他从自己衣服口袋中拿出一个牛皮纸包,放在桌面。双手仔细地摊开,里面的茶叶完全暴露出来。然后拿起小竹铲一铲一铲将茶叶铲入茶壶,茶壶装到六分满就停止。接着仔细包好茶叶,放在桌子一角。
整个流程足记没有说过一句话。
接下来,才开始把水冲入茶壶。重复一边前面洗茶具的流程,不同的是这次,用的茶水。
茶水的醇香刹时填满咖啡屋。
吧台的神父闻到茶香,惊喊:“正山小种。”
“看来神父也是懂茶的人。”足记的动作流畅,丝毫没有因为回答神父而停顿。
“正山小种是我家乡的茶,是我一个朋友最喜欢的茶。”
“看来得找个时间跟神父一起分享一下,不过今晚我有问题要跟这位小女生讨论下,抱歉了。”
神父也没接下话。
足记放下茶壶,问晓律:“还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我叫孙晓律,是南科大三的学生。”
“孙小姐……”足记将茶盘上的一杯茶托给晓律。
“叫我晓律就可以了。”晓律接过茶。
“像你这么年轻的孩子,应该不会有多少人知道橙空的本名叫辰尘?恕我冒昧问一句,你跟辰尘是什么关系?”晓律在交流会说到辰尘的名字同时,足记也发现她跟辰尘有点像。
“没有关系,他是我奶奶和舅公以前的同事。”
“那请问你奶奶的名讳?”
“孙田莞。”
“不认识,那么你想跟我谈辰尘什么?”
“我只是很想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一个忧郁孤单的人。”
“可是他好像也有不少朋友。”
“难得一生醉几回,此夜此时该念谁?满幕繁星独缺月,寒风带露催人归。”
“这是辰尘的诗。”
“纵使繁星相拱,却没有一个是寄托我思念的月亮。”足记呷了一口茶,一口就是一杯,然后继续说:“要了解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他的诗里已经回答了许多。”
“你的这本诗集收集的他的诗不多,而且格式风格不一。从古体诗,到格律诗,到词,到现代诗。风格有纯美,有清幽,有怪诞。不同的格式风格也都只有一首,那些都是他写诗时的心情而已。”
“综合起来就是他了。”
足记倒掉第三杯茶,开始冲第三泡茶。
“这茶,是辰尘最喜欢的。”说这话时,足记眉宇间露出一丝忧伤,冲茶的手也停顿一下。
“我能问下,你跟辰尘是因茶结缘还是因诗结缘的吗?”
“都不是,我们是大学同学,一起学的诗,茶是他带我喝的。”
“你们是大学同学?那你认识林远吗?”
“阿远这混小子你也认识?”
“他是我舅公,你干嘛这样叫他。”晓律听到足记叫自己的舅公一个将近七十的老人混小子,又好气又好笑。
“既然他是你舅公。”足记指了指茶盘上的茶,示意晓律拿。然后自己拿起一杯,接着说:“那么辰尘怎么死的你也知道了。”
“我知道,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辰尘的死会让奶奶和舅公惦记那么多年。”晓律没有拿茶。
“他还惦着,那还算有点良心。”足记呷第二口茶,“你奶奶又为什么惦记?我记起来了,你奶奶是金城人?”说着,顺势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
“是的。”
“诗集中有一段诗,是辰尘写给你奶奶的。”足记拿起诗集,翻到其中一页停住,给晓律看。
舍真不舍
得无能得
恨曜日夺星月光晨
惜夕阳染时光红霞
置两身于弱水银河
奈何名作参商
“不是很懂。”
“这个诗,表达的是他想放却放不下你奶奶。其中细节,现在也没有人能够清楚了。”
“他对我奶奶,是一种如何的爱?”晓律看着诗,半自语地问到。
“‘恨曜日夺星月光晨’,我想这一句应该就是说你奶奶在他心中的地位的。”
“什么意思?”
“星星月亮都是天上的天体,但是白天太阳的光芒太亮,就看不到月亮星星了。”
“他心里只有奶奶。”
“诗这东西,想怎么比喻都行。这个只是我的理解,这几句话是他最后写的像诗的东西。”
“那你怎么知道这个是他写给我奶奶的?”
“你奶奶说的,在辰尘的葬礼上,这几句话就是她给我的。”
足记又一次拿起第三杯茶,倒掉,摇摇头。
“‘奈何名作参商’,他最后选择死来成就最后一句话,或者说,这本来就是他的绝命诗。”
“你倒掉的这杯茶,是给辰尘的吗?”
“这只是功夫茶的礼仪,茶一定要三杯,三足鼎立方能稳。为求公平,你我都不喝,所以倒掉。这杯茶,要敬的,又何止辰尘。当年三杯刚好,如今只剩我独饮了。”
“还有一个是谁?”
“或许林远会跟你提过,袁坤。”
“听说过,可是不知道他也好茶。”
看过舅公上次反应,晓律不知道该不该跟足记说,袁坤还活着,而且四十年来一点都没有变老。最后也没有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