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 (1)

今天是星期六。周末我的作息很有规律。睡一个小懒觉,之后起来吃点东西。然后半个小时的内观禅修。接着去跑步,通常我会跑20公里左右。回来洗澡,吃饭,再赖回床上打个瞌睡。这之后,继续一个小时的内观。晚上随便吃个水果,开始写作。我开始写作已经好几年了,没什么像样的作品,只是记录一些心得感悟和人生体验。写着写着,就快11点了。打了个哈欠,准备睡了,这时电话响了。看了一眼屏幕,上面显示的是Frannie。

“喂,你现在能不能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她找我从来不叫我的名字。我们很熟,是熟的无话不说的那种。我并非是她的男闺蜜,而更像一个哥们。闺蜜的关系往往会很暧昧,我们却不是。我们经常一起喝酒,hiking。她其实算是很养眼的那种,身材也好。不过奇怪的是我对她从来没有想入非非过。她会在任何时间打电话过来,从来不理会我是不是空着。

我回答说:“现在已经快半夜了啊?明天再说吧?”其实我知道这么问没用,不论她怎么措辞,说出来的都是命令的语气,不容讨论。这一次也不例外。

“不行,必须现在说。我在‘在人间’等你。”她语气似乎有些焦急。我只好答应,穿好衣服,下楼找个车,往江边走。一路上灯红酒绿,我想着Frannie,有点担心。认识她这几年,很少见她有这种焦急的状态。我是在一个志愿者项目里碰到她的,她是那种外表清冷,内心却热情火辣的女孩。在一家欧洲公司做过高管,后来做了freelancer,这也给了她很多时间和精力去做志愿者。去年,她参加了一个临终关怀项目,陪伴那些医院里的临终病患。想着想着,就到了“在人间”。这是一间酒吧,除了有很好的精酿啤酒,还有不错的日本whisky。这酒吧原来是一间工厂,后来工厂搬迁了,就改成了酒吧。里面的装修仍然最大限度的保留着工厂的风格。斑驳的砖墙,钢制的人字架屋顶。吧台后面,是几个不锈钢的硕大啤酒罐。桌椅似乎都是铸铁的,黑黢黢的闪着微光。一进门,就看见她坐在那个她喜欢的位置,桌上放着一瓶轻井泽。面前放着两个杯子,其中一个已经空了。直到我坐到对面,她才发现我。显然刚刚是在沉思。

我打量她一下,她穿着一件紧身的棉t-shirt,上面印着一行手写的英文“be islands unto yourselves",下面穿着很短的牛仔短裤。这么hot的身材一定很惹人注意,不过这个时间酒吧里没什么人了。看到我,她脸上原有的那种沉思中的平静,像扶桑花忽然遇到了大雨,表情夸张的变化着。从惊慌,到惊喜,甚至流出了眼泪。她几乎是起身扑过来,撞进我怀里:“我要抱抱,快抱抱我!”我倒也不吃惊,通常喝了几杯酒,做出这样的举动属于正常范围。不过这一次,她喘息的比较厉害,似乎真的在哭。我就这样轻轻抱着她,直到她放松了,坐起身,看着我。

我问:“喝了多少了?”

她说:“才两杯,没喝多。”

我看着她的眼睛,继续问:“说说看,发生什么了?”

她直直的看着我,过了一会才张嘴:“我有点害怕,不是,有点慌,我是有点乱。” 我没说话,就看着她。

她接着说:“我跟你说件事,你就听着,不能插话,不能评论。”

我听了一乐,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

她嘴唇动了几下,忽然拿起酒杯:“你不能插话,不过,得陪我喝酒。” 随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我拿起酒杯,和她的碰了一下。她端起来一饮而尽,然后快速的喘了几口气。我见她干了,也一口喝下去。这酒很有些辛辣,有淡淡的薄荷味,还有一点烟丝的味道。

她喝完酒,又把两个杯子倒满。然后重新坐回对面,把脸转向黑幽幽的窗外。外面大部分灯都熄了,那个大烟囱上的霓虹温度计很是突出。她开口讲她的故事。

“我今天下午去了一家医院,我那个临终关怀的项目安排的。今天要陪的,是一个得了癌症的老人。他挺老了,看样子有七十几岁了。我坐到他旁边,他像是睡着了。他满头都是银色的头发,剪得整整齐齐。脸也修的很干净,没有胡茬。皱纹很深,没什么老人斑。脸色还有一点点红润,并不像病重的不行的人。我就很安静地坐在他旁边,阳光照在他脸上,反射着一种光,特别柔和的那种光。看着看着,我就觉得这张脸好熟悉,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来。我就想啊想啊,脑子里忽然有个画面,是一个很久很老的相册,是我爷爷留下的,那里面有一张照片,是爷爷的爸爸,我的太爷。他们的脸好像啊。”

她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我端起酒杯,她也端起来,我们一起喝了一口。她继续说:“我越看越像,忽然鬼使神差的,去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很干燥,没什么温度。我看着那只手,感觉那些表皮细胞像干草一样,早已经死亡了。我当时试着保持正念,很专注。忽然感觉他的手一动,我一抬头,他眼睛睁开了,在看着我。说实话,我被吓了一跳。不过,我是受过训练的。呼吸几次,就慢慢平静下来。我看着他的眼睛,那瞳仁就像晃动的油灯,本来油快烧干了,现在加了一点点油进去,又一点点亮起来。他的眼神很清澈,一点也不像是从这个临终的身体里射出来的。我就看着他,心里默念:‘愿慈爱笼罩你,愿安宁跟随你。’ 他的眼睛越来越亮,好像活过来了。我想,这大概就是回光返照吧。他看着我,嘴张了几下,竟然说话了。他说:‘孩子,扶我坐起来。’ 我有一点点吃惊,不过还是按他要求的,按了床的调节按钮,一点点把他扶起来。”

“他靠着床板,闭上眼睛,似乎是调整呼吸。等攒够了力气,他睁开眼,看着我说:‘孩子,我时间快到了。我看你是个好孩子。和你有缘分啊。谢谢你来陪我。’

我说:‘您别这么说,都是缘分’。

他又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脸色更红润了一点。然后睁开眼,继续说:‘孩子,你有时间吗?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我这一生啊,也挺有意思的。’ 他说‘这’字说的很重,仿佛说的是很多生中的一个。”

“我说:‘愿意听啊,我可喜欢听故事了。’

他说:‘我好久没和人说说话了。’

我就问:‘您没有家人吗?儿女啊?’

他看了一会儿窗外,转头说:‘我太太一年前走了。有一个儿子,在美国呢。我不想惊动他们。’

我点点头,他接着说:‘姑娘,你知道什么是人生吗?’

我说:‘就是活着吧。’

他说:‘姑娘,人生就是体验。就是经历,感受。现在的人们,很多人不知道什么叫感受了。他们每天都活在胡思乱想里。’

他看了一眼我放在床头的手机,说:‘你看,人们离不开这些东西了。每时每刻,都在让自己脱离当下。吃饭吃不出滋味,睡觉睡得不香,就是做爱,都没有感觉。’

我听老人说这个topic,还是有一点意外。不过,我继续安静地听着。

他接着说:‘我这一生啊,经历不少,也体验不少。我很满足。’ ”

Frannie说到这儿,像是渴了,拿起酒杯跟我碰了一下,一饮而尽。我也把酒干了。然后把两个杯子倒满。她把脸凑近我,忽然伸手去冰桶里拿出一块冰块儿,一下子按在我额头上。我被冰了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把头躲开。她坏笑着:“你不许困。刚刚偷偷打哈欠,以为我没看见?”

我说:“妹子,现在已经半夜了!”

她把脸一扬:“那又怎样?我有点儿饿了。”

于是把睡眼惺忪的酒保叫过来,点了cheese和炸薯角。

“哎呀,这时候有羊肉串就好了!” 她说。

“Whisky配羊肉串?说不定不错。”我附和着。

不一会儿,吃的端上来了。我们一口cheese一口酒,不知不觉,大半瓶喝完了。酒意上来,她的脸越发的红润。在昏暗的灯光下,像成熟的石榴。以往,这时候她就会靠过来,躺在我肩膀上,望着天花板发呆。今晚,却显得有点兴奋的躁动。碰了一下杯,喝光了杯中酒,她说:“我继续讲啊,你不许睡,要认真听。”我点点头。

“我给老人到了一杯热茶,他喝了一大口,闭上眼睛静了静神,接着说:‘我小时候啊,生在一个大地主家。那时候家境好。过年的时候,院子里很多放吃的的大缸。东北冷啊,不用冰箱。粘豆包要做很多,就放在缸里。要杀几头猪,猪肉也放在大缸里。还有鱼啊,冻梨啊,一缸一缸的。那时候我小,不知道饿是什么滋味。后来,打仗了,地给分了,家里穷了。又赶上大饥荒,那年代叫低标准。没吃的啊,饿啊。我什么都吃过。逮蚂蚱,烧了吃,像虾的味道。抓麻雀,用大口袋套在房檐上,然后敲锣,一次就抓了上百只,造孽啊。用钎子扎蛤蟆,吃蛤蟆腿儿。等到槐树花开了,就去摘花吃那个花芯,很甜的。还有榆钱,味道也不错。最好吃的还有,偷生产队的花生,在地里就烤了吃,真香啊!有东西的时候,吃不出味道。等到饿了,吃什么都特别有滋味儿。要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细细的嚼。那时候我就想,要是每天都有妈妈做的辣椒闷子,再咬一口都是沙的烤土豆,人生得多美好啊!’”

“他停下来,好像咽一口口水。听的我也有点儿馋了。他说得对,现在吃什么都没觉得香,要吃越来越辣的,小龙虾啊,羊肉串也要放很多辣。就是去年禅修营里的粗麦吐司,烤的才真是香。” 她停下来喝一口酒,我点点头,表示同意。

她接着讲她的故事。“老人闭着眼睛,抿了几下嘴,接着说:‘后来上了小学,中学,然后文革了,我们家成分不好,不让继续考了。那时候觉得人生好灰暗啊。就留在地里干农活。后来有人给介绍了个对象,稀里糊涂结婚了,生了一个儿子。真是穷啊,挣的工分喂不饱全家。还好,我喜欢画画,有时候就偷偷给人家画点东西。比如棺材头啊什么的,挣点吃的。还画过领袖像,那可一点不能出错,画错一笔就可能是反革命啊!后来文革过了,我就四处去画画,画衣柜啊,家具啊,宣传画啊。一开始画画是为了养家,再累也得画。后来慢慢地,不那么穷了,画画就成了一种爱好。画的时候啊,就好像和自己说话,把自己心里的说出来,说不出来就憋得慌。和她说,她也不愿意听。’”

“我打断他:‘您说谁?谁不愿意听?’ 他说:‘孩子他妈啊。我常年在外面跑,和她交流少。另外,她没什么文化。我们家成分不好,条件好的也不愿意嫁给我。后来,开放高考了,我考了沈阳美院。在那里,我碰到一个女孩。我们就像是前世就有缘的,一见面就互相喜欢。我们一起去写生,她画的是油画,我画彩墨的。我们还喜欢聊哲学,经常互相取笑,说对方慧根太浅。的确,开悟这事,有时候我就想,干嘛开悟呢?人生这么多快乐,我还没享受够呢!不过,佛陀说得也对,再怎么样的快乐,最终也是苦。我们在一块儿很快乐,可是我的情况她也知道。快毕业时,我打了一个电话给她,说,我们远走高飞吧!她沉默了好久,说:你舍得你的孩子吗?我就一下子懵在那儿,半晌没说话。她就挂了。那时候我就想:人生好荒谬啊,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 ”

“ ‘后来,她去了美国,我留在国内。也办过画展,挣了钱,给家里买房子,送儿子到欧洲念书。不过,儿子始终不能原谅我,认为我背叛了家庭。因为我一直和他妈分居的。我不怪他。其实,我心里也有愧疚。后来,我把所有财产都留给了她们,一个人来到了阿拉斯加。在冰天雪地里,就像流放一样。不过,那里真的太美了!大片的草地,天蓝的像空的。黑天时候的极光,什么颜料也画不出来。我还学会了滑雪,在山坡上一跃而下,那感觉,世界里只有我自己。’”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看着我,眼里忽然有奇异的光彩,说:‘姑娘,人生其实特别的奇妙!你相信吸引力法则吗?’我听了,半打趣地说:‘我听说过这个法则,不过,我觉得思想好像不如外表更吸引人。’他说:‘那是你没有faith。我一直相信,我会和爱的人在一起,某一天在某个地方。我从没动摇过。有一天,我坐在河边的草地上画画。远处走来一个lady,穿着米色的亚麻裙子,那不是我梦中的女神吗?她也看到了我。就一步步朝我走过来。那一天,我刚刚过完五十五岁的生日。我就楞在那儿,她走过来。走得近了,她站住,我也站起来,我们就看着对方,一动不动好久。然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都扑过去,拥吻在一起。不停的吻着,世界里其他的都没有了,只有彼此。在草地上,我们撕开对方的衣服,就抱在一起。从那以后,我们就没分开过。我们在几乎所有的地方做爱,在星空下,在熊熊篝火前,在河边。’ 老人说到这儿,闭上眼,仿佛回到了阿拉斯加。 我看着他,心砰砰的跳,身体却像被定住了,一动不能动。”

“过了好久,他睁开眼,接着说:‘姑娘,我猜你现在是一个人吧?’我有点惊讶,问:‘你怎么知道?’他说;‘活在爱里的人,眼神是有光彩的。那种光彩,就像绿草地上的小溪水,反射着太阳的光。’我说:‘我很爱现在做的事,这也是爱吧?’他笑了,只是,笑容在脸上展开不了太多。他说:‘那不一样。人是要爱自己的,没错。不过,和人的连接,会让你的人生更丰富。就像钢琴和大提琴,每一个独奏都很好听。可是合奏起来,那才真是动人。你知道所谓人间是什么意思吗?’我说:‘就是我们生活的地方啊。’他说:‘所谓人间,就是在人之间。有爱的人生,特别的美好啊。村上春树说过一段,我总是记得。他说:「妳在春天的原野裡一個人走著時,對面就有一隻毛像天鵝絨一樣眼睛又圓又大的可愛小熊走過來。然後對妳說:『妳好!小姐,要不要跟我一起在地上打滾哪?』於是妳就跟小熊抱在一起在苜蓿茂盛的山丘斜坡上打滾玩一整天。」這樣不是很美好嗎?’我叹了一口气,说;‘我可能运气不好吧?’”

“老人看了我一会,忽然微微抬起手,说:‘把手给我。’我把手伸过去,他费劲儿的把我的手往床头的一下盆绿植拉去。那是一棵小多肉,大概是青凤凰。我感受着他的手的方向,顺着他把手指放在厚厚的青绿色的叶片上。他说:‘感受一下,多美的小东西啊!有没有感受到一种能量的震动?’他的气场感染着我,我看着那小小的叶片,竟然有一点点感动。他说:‘爱,就是活在当下。感受你爱的人的震动。两个人,在当下互相感受着,就是爱。’他说完了,看着我的眼睛。在他眼睛的清亮的黑色里,我看到了我自己!那是个柔弱的小姑娘,手里捏着一棵蒲公英的绒球。绒球已经秃了,毛毛顺着风,往远处飞走了。她就一直看着一张张小伞,眼里都是泪水。我全神贯注的望着那个小姑娘,时间似乎闪回到过去的很多画面。我看见Wade,那天晚上我们做志愿者活动回来,他第一次吻了我。我全身都在颤抖。后来,我们相处久了,吻也没了感觉。我看到,画面里的我,和他相处时,不是在想:我是不是这么好啊?就是在想:他明天不喜欢我了怎么办?要不就是:我们昨天做爱感觉真差,诸如此类。真的没有多少时间是活在当下的感受里。后来,我们越来越疏远了。看着这些画面,我忍不住小声地哭。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我回过神来。老人还在看着我,眼睛里都是那种平静和接纳。然后我就忍不住了,放声哭了出来。我好久没这么哭过了。”

“等我哭够了,我睁开眼。看见老人靠在床上,闭着眼睛,像是在养着精神。我看了他一会儿,他又睁开眼睛,说:‘我这个一生,经验的特别多,和你说不完,我也没力气说了。总之我很满足。人生就是体验和经历。现在的人们花越来越多的时间在思考,实际上是胡思乱想。不是悔恨过去,就是担心将来。结果,把当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错过了,人生也就错过了。’ ”

“我其实同意他说的,不过听着他那权威的口气,就忍不住想讨论一下。就说:‘可是还有科学和哲学啊?这些对人类都有特别的意义啊?’老人看着我,笑了一下:‘姑娘,科学,哲学,都不过是要回答所谓的终极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我是谁呢?我就是当下的感受。我从哪里来?这个宇宙啊。宇宙就在身边,就在我们身体里。我要到哪里去?我们哪里也去不了。无论走多远,都还是这个宇宙里。这里,那里,没有分别。’ 我当时看着那张老树干一样的脸,一下子就惊到了。这不就是大哲学家吗!”

“老人说了这么多,可能是累了。示意我要躺下。我帮他躺好,他闭上眼睛。我感觉他的呼吸越来越弱,心里琢磨着什么时候叫护士。不过,他刚刚说的占满了我的脑袋,我坐在那儿不停的胡思乱想。过了好一会儿,正想着,他忽然又睁开了眼睛,像是努力的攒了些力气,张开嘴说:‘姑娘,我马上就要走了。看你是有缘人,我跟你说一个天大的秘密。’

我急忙说:‘啊?我怕保不住秘密啊!’

老人说:‘没关系,越是真相,就越没有人相信。’

不等我反应,就接着说:‘我的家其实在那儿。’

他费劲的抬起手,指了指窗外。我看看外面,有点糊涂了。

他接着说:‘我其实不是你们银河系的,我是从你们叫做天琴座星云来的。那里,没有一个地球这样的有形的星球。我们那里没有外在的形态,有点像你们说的神啊鬼啊。’”

“我听了,当时有点吓到了。这老家伙临死是不是神志错乱了?可是,他说话的语气平静,有一种特别的气场。我也不敢动,就盯着他,等他说下去。他接着说:‘两百多万年前,我们闲逛到这个太阳系,发现地球上有很多生物。就想留下来体验一下。我们当时觉得猿猴很有意思,就选择了猿猴来体验。’ 我虽然有点害怕,不过更好奇,就忍不住问:‘你们是谁?为什么选择猿猴?’ 老人闭上眼睛,歇了一会儿,接着说:‘我们就是一种存在吧,你们地球的语言解释不了。当时,就觉得这种动物和我们以前见过的一种文明生物有点像,就选择了它们。’ ‘那然后呢?’我迫不及待的问。‘然后,我们就进入了它们,和它们一起成长,猎食啊,求偶啊,生老病死啊,就这些。我们还是或多或少的影响了它们。这么多年过去,它们变了太多。完全不是以前的样子了,现在它们总相信它们是这个宇宙里最独特的。’ 我打断他:‘进入它们,是什么意思?’ 他回答说:‘就是进入啊。你要想真正体验蚊虫,就得变成蚊虫。我们从最后一节尾椎骨进入,那里会留下一个红点。’”

“我脑子全乱了,有问题不经大脑就出来: ‘你刚刚说,两百多万年前?那不是旧石器时代吗?你们,两百万年?’ 他说:‘嗯,刚开始,它们还不会使用石头呢,可能是我们的影响。对了,我们的寿命是你们没法想象的。就像你们看蜉蝣,觉得它们很悲哀一样。’ 我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懵懵的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又有一个问题从我嘴里蹦出来:‘你们体验的目的是什么呢?’ 他嘴角咧开一点,应该是笑了:‘哪有什么目的,就是好玩吧。我们在每一生结束的时候,会把这些体验上传到生命之书里,你们叫做Akashic Records。然后进入另一个,开始下一生。不过,进入的时候,我们会把上一生的记录清干净,这样就不会影响这一生了。’ 我完全傻掉了,觉得脑袋里空白了,就呆呆地坐着。”

“过了不知道多久,看他的脸,好像有一束光,直直的从外面天空射进来,照到他的脸上。我又蹦出个问题:‘你们上传这些经验干嘛用呢?’ 他没反应,我凑近看他的脸,好似呼吸没有了。我正想凑近听听,旁边的心电监护仪响了,那上面已经是一条直线了。后来,我的记忆就模模糊糊的了。护士来了,等等。我觉得头脑混乱,浑身燥热,稀里糊涂回了家。到了家,我一头扑到床上,然后就昏睡过去了。再睁开眼睛,天已经黑了。我坐起来,倒了杯红酒,打开电脑,准备写报告。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就随手翻电脑里的照片。”

Frannie说到这儿,拿起Whisky,把最后剩的酒倒在自己杯子里,一口喝下去。然后深呼吸了好几次,盯着我的眼睛,好一会儿,说:“我就翻以前的照片,翻到了Wade给我拍的,裸照。”她又停下来,看着我。我没说话,也看着她。她接着开口说:“照片里有一张是臀部的特写。我不知怎么的就把它放大。然后,在尾椎骨那里,我看到一个红点。”

此刻,我的头也晕晕的,这轻井泽后劲儿好像很大。她说完了,好像全身都没了力气,呆坐在那儿。我走过去,轻轻抱住她。我们都喝醉了,说了很多醉话。什么人生如梦啊,什么fuck意义之类的。之所以记不清了,是她又要了一瓶,我们稀里糊涂的把那瓶也喝了进去。记得我们还疯狂的吻了。抱着她,那种原始的感觉止不住的涌起来。我们吻了好久,直到她颤抖着瘫在座椅里。我的头脑却忽然醒了。

男人都有一个本能,不管喝多少酒,都能找到家。我记得叫了一辆车,把Frannie送了回去。她吐到了人家车里,害得我道了很多歉,还给了不少小费给司机。下了车,把她搬回家,喝醉的人死沉死沉的。好不容易抱到床上,把她的鞋脱了,她就呼呼睡着了,睡得像个婴儿。我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想着过一会看她没问题再走。看着熟睡中的她,趴在床上,头发把脸都盖住了。我忽然有一种莫名的冲动。叫了几声她的名字,她没什么反应。我就走到床边,轻轻的把她的短裤往下褪了一点,露出了尾椎骨,那里赫然有一个红点!

我跌坐回沙发,脑子什么也想不清楚。叫了一辆车,回了家。倒头就睡,衣服都没脱。

星期日,我一直睡到快中午。脖子酸痛,睁开眼,头还是晕。不过神志清醒了好多。想起昨晚和Frannie喝酒,喝了很多酒。我赶紧抓起电话,拨了她的号码。拨了好几次,她才接起来。我问:“hi,你没事吧?” 电话那头的呼吸很重:“我没事,我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啊?今天星期几啊?” 我说:“看来真喝傻了,今天礼拜天。” 电话那边继续沉重的呼吸,好一会:“礼拜天啊?我怎么想不起怎么自己喝了这么多酒啊?” 我一愣:“你不记得昨天的事了?” 又没动静了好久,她说:“我想不起来了,好像我去了医院,然后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这太可怕了,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想了想,要不要把我记得的告诉她,却觉得很混乱,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正想着,电话那头忽然说:“fuck,管它呢!让我继续睡会儿!”说完估计就把电话扔了,都没挂断。我听了一会她均匀的呼吸,就挂了。

脑袋继续晕晕的,起来给自己热了一杯牛奶,喝下去感觉好多了。什么也干不下去,就收拾一下屋子吧,好几天没拖地了。窗外阳光明媚,小鸟叽叽喳喳的叫。正收拾着,电话响了,是Frannie。我接起来,那头的声音嗲嗲的:“喂,你闭上眼睛。”我说:“你还醉着呢?”电话那头说:“没有,我醒了。快,闭上眼睛。”我说:“好,闭上了。”她说:“想象一下,我们现在在阿拉斯加了。现在,我们一起坐在草地上,草是软软的,上面开满了小雏菊。有一条小溪流,叮咚叮咚的流过来,反射着金色的阳光。前面很远的地方,是一个大大的冰川。白色的,半透明的,像玉石一样。蓝天好蓝啊,有几只天鹅飞过去。我们晒的暖洋洋的,有点困。嗯,还有一头小熊走过来,毛像天鹅绒一样闪闪发亮。。。”我听着,待她停了,说:“画面很美,不过,这是瞎编的吧?你什么时候去过阿拉斯加啊?”电话那头有个声音大声说:“我们明天就去!”“啊,妹子,你神志清楚吗?我,再说,我今年没什么假了啊。你酒还没醒吧?”我回答。她回答说:“醒了醒了,我就想去玩。没假也得去,你请假吧!” 又是完全没商量的口气,我竟然答应了:“好吧,既然你拉我去,机票酒店都你安排了?” 那头还是嗲嗲的声音:“没问题,姐都给你安排好了!你好好陪我就行。”

放下电话,我呆了半晌。忽然有一个冲动,翻出自拍杆,爬到床上,脱下裤子,把手机的相机打开,伸到背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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