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880年,大唐广明元年,这一年年末,黄巢攻占洛阳,逼近长安,年方十八的皇帝李儇手足无措。他十一岁即位,是唐代即位年龄最小的皇帝,从即位之日起,大权就在太监田令孜手里,田令孜是皇帝小时的玩伴,被尊称为“阿父”。
田令孜面对黄巢汹涌而来的大军也毫无办法,他率领五百名神策军,带上皇帝,以及四名王爷和几个嫔妃,从长安的金光门往西跑了,都没通知宰相。
田令孜虽然御敌无方,但逃跑有策,他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早就布好了局。这一年早些时候,西川地区(如今四川中西部)的最高长官节度使职位空缺,谁来补缺呢?田令孜向皇帝推荐了四个人:陈敬瑄、杨师立、牛勖、罗元杲,后三人是田令孜的亲信,而陈敬瑄则是田令孜的哥哥(田令孜本来姓陈,进宫后改姓田)。
四个都是田令孜的人,怎么挑选呢?天性好玩的皇帝想出一个主意,他举办一场马球赛,谁胜出,西川节度使就是谁的。不知是陈敬瑄球技过人,还是其他三人懂得套路,最终陈敬瑄获胜。于是,长安的大后方西川就完全在田令孜掌握之中,一百多年前,唐玄宗也曾到此避乱。
皇帝和田令孜到了成都之后,给蜀军每人赏了三缗钱,可是赏赐也就仅此一次了。田令孜不是小气的人,每当四方有进贡的财物,他就赏赐给跟随皇帝的军队,可是他似乎歧视蜀军,从来不给蜀军一厘一毫,蜀军都看在眼里,自然有了怨言。
公元881年,大唐中和元年,七月的一天晚上,田令孜宴请中央军和地方军的都头,用金杯喝酒,并且把金杯赐给喝酒的人,都头们大喜过望,纷纷拜谢接受,争相向田令孜效忠,表示愿意肝脑涂地。
偏偏有一个人很扫兴,此人是黄头军使郭琪,他喝了酒,但不接受金杯。他起身说:“我们这些将军,每月都有俸禄,完全不愁生计,生活富足,常常想着如何报效国家,哪有什么不满足的地方!但是蜀军和其他军队一样日夜保卫皇帝,赏赐却有天壤之别,这让很多人有了怨言,弄不好会引发变故。希望田大人您减少给将军的赏赐,分一点给蜀军,让当地军队和外来军队一样,那么大家就皆大欢喜了!”
在座的人听了这一席话,吓得酒都醒了,居然还有人这么不识抬举,当着这么多人面顶撞皇帝的阿父!这下别说金杯了,连命都保不住,若是牵连了大家就更倒霉了。
田令孜盯着郭琪,许久不说话,没人敢出声,有些人都后悔今晚来了。
过了一阵子,田令孜终于发说话了,他问郭琪:“你有什么功劳吗?”
郭琪说:“我不是本地人,生长在山东,服役在边疆,曾与党项打了十七仗,与契丹也打了十几仗,全身上下都是伤口。我还曾经征讨吐谷浑,肠子都流了出来,缝好伤口后继续作战。”
田令孜听罢,迅速起身,亲自倒了一杯酒递给郭琪,说:“壮士,请喝了这杯酒!”
大家看了这个场景,松了口气,一些人为田大人的宽宏大量感动得眼里噙着泪水,可是郭琪知道,这杯酒是有毒的。
田令孜注视着郭琪的眼睛,脸上的笑意还没有褪去,郭琪心中迅速想了各种对策,很明白自己若不喝下这杯酒,就不能活着走出田宅。
他接过酒杯,躬身拜谢,一饮而尽,收下酒杯作为礼物。
大家继续觥筹交错,还有一位自诩儒将的人现场赋诗一首,宴会在齐声恭祝田大人福寿绵长声中结束了。
郭琪出了田宅之后,策马狂奔回家,进门后二话不说,抽刀杀了一名婢女,趴在刀口上喝血,吐出了好几升黑汁,居然成功解毒!
郭琪知道田令孜不会罢休,肯定会想办法置他于死地,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率领部下作乱。
面对郭琪的叛乱,田令孜带着皇帝守住东城,关门登楼,命令军队进攻。
其他将军都安于现状,不愿冒险,没人支持郭琪。郭琪寡不敌众,夜里突围,奔往广都(如今成都双流),身边的士兵都溃散了,只有一个小吏不离不弃,比项羽还要凄惨。
他们俩坐在江边休息。郭琪对小吏说:“陈敬瑄肯定知道我是被逼无奈,不是成心造反,但是这毕竟还是叛乱,他不镇压也不行。你对我非常忠诚,我想报答你。如今我这个样子,也没法给你金银,不过我有更好的办法。你带着我的印章和佩剑去见陈敬瑄,就说郭琪渡江时,我抽出他的剑杀他,他掉到江里去了,尸体也漂走了,我拿了这两样东西来进献。你这么一说,陈敬瑄一定相信,他会在城中悬挂印章和佩剑,以此来安定人心。你呢,可以获得厚赏,而我家也能确保平安无事。”
小吏问:“郭公,你此后有何打算?”
郭琪说:“我打算去广陵,投奔淮南节度使高骈,高公爱才,定有我容身之地。过几天,等风声过去了,你可以秘密把实情告诉我家人。”
小吏觉得此计可行,拿了印章和佩剑就去告官了。陈敬瑄果然相信,赦免了郭琪一家。
郭琪后来如何了,史书并无记载,凭他的胆识本领,肯定能在高骈那谋得一官半职,但是郭琪恐怕没料到,高骈那里是个比西川更大的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