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今天为止,是马航失联的第1020天,刘浔熄灭了手里的第19颗烟头,紧紧的握着那块在马达加斯加发现的蜂窝状飞机残片照片,这东西特意找专家鉴定过,一点都没错,这就是飞机上的。那东西送去民航局已经很久了,马当局还未来取走调查,这种消极的态度实在是令人作呕。紧接着,他从十块钱的烟盒里抽出最后一根皱了的香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仰头喝下桌子上那瓶融了剧毒氰化物的酒,微笑着瞪圆了双眼,呼吸困难,抽搐······他好像看见了玲子,看见她站在海上,拿着刷子,画那些成群的海鸟,海水逐渐变得血色,天空灰暗的开始出现裂纹。
1.
十二月的冬天很冷很冷,玲子手里拿着蛋糕,站在男友的宿舍楼下,踮踮脚捂捂耳朵,她已经站在那等了二十多分钟了,今天是她的生日,和男友商量好的,今天一起去江边的小店庆祝生日,这一个月来,他们没见几次面,男友一直对她不冷不热的,也不主动和她说话,玲子心里很不解,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正好这个月是自己生日,约他出来,她抬手看了看手表,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怎么还不下楼?
玲子掏出手机,拨通了男友的电话,她的手已经冻得麻木了,每按一下手机都像是很艰难,号码按完,她犹豫了一下,拇指按下了拨通键。
“...喂?我在楼下等了你半个小时。”
“那个......玲子,对不起,我有件事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我...我觉得咱俩”
“想好了?”
“我真觉得你挺好的,是我这……”
“我懂。”
挂断了电话,玲子的眼泪夺眶而出,那条路上没有一个人,两旁寒风凌迟着树枝和野草被严冬夺去生命的尸体,麻雀也见不到一只,她绝望,她不懂,她一厢情愿的爱情,都只是她心里美好的幻想。
分手那段时间,玲子低沉的很,整天窝在屋子里,也不怎么和谁说话,她喜欢画海鸟,开心时画海鸟,悲伤也画海鸟,那段日子,她画了上千只海鸟。
直到刘浔那日在食堂捡到玲子的钱包,里面有玲子的证件照,穿着淡蓝色衬衫,干净美丽,让刘浔心里充满了无限遐想,他联系学校广播站一哥们,让玲子在听到消息在之后联系自己领失物。那时的刘浔,不知道心里有多乱,那时的玲子,还沉溺在分手的痛苦里,画着她悲伤的海鸟,那时的他们,还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2.
刘浔辞去了工作,跟着一队人,在非洲马达加斯加的海滩上,搜寻着马航可能留下的坠机痕迹,所有的费用都是大家自理,官方也没给予过什么大的支持,他们发传单,发动当地人参与进来一起帮忙寻找线索,每度过一天,都距离绝望的深渊更近一步。
“飞机失事之前,我刚刚和玲子结婚一年,事业正好,家庭正好,还差个可爱的小孩子,所有的一切都是所预想的那么美好。刚刚过完年不久,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晚饭,玲子和我说,吉隆坡那边有个画展,她父亲特别想去看,也希望我陪她们一起,当时我有一个工程正进行到关键时期,所以脱不开身,就让她自己去陪岳父去吉隆坡,我还记得她当时失落的样子,撅着小嘴,可怜极了。我送了她一条红色的围巾,我现在坚信她还活着,上天会眷顾她就像爱那些......”刘浔再也说不下去了,他猛灌了几口水,背向记者。抬起胳膊像是在擦着脸上的什么。
3.
玲子拨通了刘浔的电话,刘浔让她去街口的旧书店等他,玲子并没有刻意打扮,只穿了件黑色卫衣和做旧的牛仔裤,及肩的短发,活像个艺术家,往街口的旧书店走去。
刘浔第一眼看见玲子,就觉得她好忧郁,不爱笑,也不爱说话。
“嗯...谢谢你帮我送回钱包,请你吃个饭吧。”玲子从自己那张已经习惯了阴郁的脸上,强挤出一丝不自然的笑,那样子看起来让人心疼。
“不用了不用了,既然东西都找到了。”
“那真是谢谢你了”玲子没什么精力继续客套下去了,双手合在一起向刘浔做了个感谢的手势,转身要走。
刘浔很擅于观察别人,甚至在高中时候研究过一大堆心理学书籍,他看得出玲子脸上那笑容的牵强,也好像看出玲子身体里那个被落寞缠绕的灵魂,无论是她的眼睛,还是躲在灵魂后面的心,仿佛都有一扇被紧锁的门,他想解开,“等一下,是不是可以一起去吃个饭。”刘浔叫住了玲子。
两个人就是这样,刚刚失恋的玲子,恰好遇见了善解人意的刘浔。
在那后来,刘浔总是约玲子出来,玲子也慢慢接受了这个偶然出现陪伴自己的人,两个人不论什么事,都毫无保留和对方说,他们理所应当的对自己身边的这个人动了情,跟他在一起,玲子好像忘记了那些被伤害的过去,而刘浔,不顾一切的深爱着这个姑娘。
他们每天讨论着下一顿到底吃什么,两个人要一大碗牛肉面,每天一起上课,一起周末去逛街,假期背起包到处旅行,在国道的正中间接吻拥抱,只要是两个人在一起,所有的事都不再关心。
学校门前玲子骑在刘浔的脖子上高喊去你妈的毕业证。
4.
马达加斯加岛隔岸相望的莫桑比克的海峡依旧风和日丽,二十度左右的天气令人很舒适,海岸边奔跑着未满十岁的孩子和上了年纪的老狗,刘浔和其他马航空难家属们的心里却与这美好的氛围背道而驰,他们依旧没有任何收获,他们寻找着失去的爱人、孩子或双亲的踪迹,哪怕是那架飞机坠落的一丝的痕迹,“玲子,我来到了莫桑比克,这里有你最爱的大海,和世上最长的海峡,你在这里吗,海边有个能看见无数海鸟的小镇,等我找到了你,我们就在这儿安家。”刘浔对着手心里的一捧小鱼说着这些话,他亲吻了掺杂万千思绪的海水,放走了被自己当成了玲子的鱼。
5.
他们一毕业就结了婚,婚礼上,刘浔抱起玲子亲吻了很久。
那晚,所有人都喝了很多的酒。 他倒在玲子的床上,脸贴在玲子的脖子上。
他们享受着生活里避免不了的柴米油盐,避免不了的细碎琐事,深爱着对方,用心对待他们的父母及亲人。
他们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人一起过了他们婚后的第一个除夕,留下了玲子最后的一张照片,照片里她手里抓着鸡腿满足的笑着露出两个小酒窝双臂环在刘浔的脖子上,老人们坐在最前面,和和睦睦。
如果一个人的一生,顺风顺水,身边无人离去,生无磨难,死的安然,那便不叫人生。没有命运的妒忌之眼望不到的地方,你越是过的幸福,命运越是想在那光的笼罩里寻找出一个漏洞,然后一剑插进去,不顾及那些阻拦的人,不留余地打破所有美好。
玲子的父亲算是半个画家,通过老朋友得知下个月在吉隆坡有一个很有价值的画展,玲子父亲活了大半辈子也就这点爱好,非去不可,玲子实在是放心不下,打算陪同前去,虽然这次旅途刘浔去不了,但出国这种事还是让玲子有掩饰不住兴奋,她收拾了行装,抱起那只几天前在外面捡回的小野猫,亲了又亲,这小猫的名字是刘浔起的,它特别黏玲子,只要玲子不在身边,它就不断的吵闹,像是婴儿离开了妈妈的怀抱,刘浔给他起了个名字叫阿甘。
玲子带上了刘浔买给她的围巾,快登机了,玲子紧紧的抱了抱刘浔,他们两个离别一天都觉得时间过得无比漫长,亲吻过后,刘浔目送了玲子和她的父亲,出了机场开车返回公司继续他如火如荼的工程。
6.
“我们宁愿被劫机,你知道吗我们宁愿被劫机!”酒店里的失联乘客家属们惶恐的说着,交谈着,刘浔目光呆滞,大脑里一片空白,他望着大厅里的其他人,耳鸣盖过了他们惊慌失措的声音,从接到飞机失联的电话通知赶到这个酒店以后,他没说过一句话,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此刻像一摞干透了的炸药,一丁点的火星,就足以引爆他,又像根没有一丝生命的烂木,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早已买好了玫瑰和蛋糕,想象了玲子在机场向他奔跑过来扔下行李抱住他亲吻的样子,他换了干净的上衣,只为了结束这短暂的离别,而他等来的,却是一通飞机失联的电话,那夜他头发杂乱下巴上长出了胡须,走向外面点燃了一生中的第一颗烟,被呛得不停咳嗽。哭得像个孩子。
官方承诺了他们不想要的赔偿,他知道,想单单靠着政府和官方来找到失联的飞机,机会并不大,这些国家的每一次搜寻行动,都把他那满心的希望狠狠地摔进现实里,他加入了失联家属自发组织的队伍里,他去了所有可能发现飞机踪迹的地方,越南、马来西亚、马达加斯加岛还有与之相隔一条海峡的莫桑比克,他们把发现的飞机残骸交给有关部门,一次次的希望燃起,一次次堕入绝望的痛楚。 他放下了手中所有的工作,身边所有的人,整天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颗接一颗的抽烟,一瓶接一瓶喝着酒,在没开灯昏暗的房间里,电脑放着他和玲子在一起每一刻记录下的视频。他生命里不能没有玲子,她正如北方寒冬的太阳,和盛夏夜空里的星。
7.
他托人在黑市弄到了剧毒的氰化物,融进了酒里,熄灭了手中的第十九颗烟头,烧了写给玲子的第695封信,手中紧紧攥着飞机残骸的照片,紧接着,他从十块钱的烟盒里抽出最后一根皱了的香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仰头喝下桌子上那瓶融了剧毒氰化物的酒,微笑着瞪圆了双眼,呼吸困难,抽搐······他好像看见了玲子,看见她站在海上,拿着刷子,画那些成群的海鸟,海水逐渐变得血色,天空灰暗的开始出现裂纹。
玲子光着脚,在海面上向他跑来,他抱起玲子:你突然变得这么喜欢捉迷藏,可你藏的地方太远,我找了好久,却找不到一丝痕迹,你抱回的那只小野猫长大了,再也不整日张着嘴嚎叫了,可你还是不回来,他们和我说,你死了,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信?但我知道,你是迷路了,阴差阳错的跑到另一个世界了,我想过来看看你,我以为你不要我了,躲在这里画海鸟,你的样子还是那么可爱,还带着我买给你的红色围巾。
天黑了,那些鸟儿飞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