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祭·田间归来
林智标
天已经黑了,父亲从田里回来,肩膀往墙壁一斜,用力向前猛地一抛,双手迅速一托,一放,沾着新鲜泥土的犁耙,“咣当”一声,沉沉地落在墙脚根。父亲径直向厨房走去,昏暗的厨房里母亲正在灶台前忙碌,灶台对面靠墙放着长方形饭桌,饭桌上母亲已经准备了一大海碗米饭,父亲一屁股坐下,拿起筷子,“吧嗒吧嗒”,一句话也没有。
“还吃吗?”母亲将油灯从灶龛移到饭桌,轻声问。
“不吃。”父亲说话时转过身,背靠着墙壁,稍稍仰着头,轻轻喘了一口气,微眯着眼睛,忽明忽暗的油灯映照着父亲的的半边脸,我从灶台边望去如刀刻般的坚硬冷峻。
我便去写作业,写完作业,父亲已经在二楼的阳台上。阳台上摆着一张竹制靠背椅,晚饭后父亲都要去阳台坐坐,一坐就好长时间。仲夏的山村夜晚蛙鸣虫叫,间或传来几阵犬吠或者几声刺耳的猫叫,父亲说,将“三用机”拿出来放点“咚鼓咚”听听吧。
“咚鼓咚”响起,所有的夜曲杂声都隐去了,母亲说:“小声点,别影响邻居睡觉。”父亲朝母亲微微一笑,将音量扭到很小,手指头就在按键上轻轻地打着节奏。月光如华,光着膀子的父亲显得十分清瘦。
“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出工。”母亲将“咚鼓咚”关了,父亲还静静地坐着,夜曲又起了,凉爽的夜风轻轻拂过,偶尔有萤火虫从阳台前飞掠,父亲说:“睡吧,明天还要出工。”夏季里,父亲就在厅房墙角的竹床上休息,刚一躺下微微的鼾声就响起,夜就静了下来。
清明节回老家,从厅房走过,厅房的摆设依然如故,只是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那张竹床已经不在了,墙角显得空空荡荡。竹床是父亲走后拆的,母亲说拆了宽敞点。母亲说这话是一个借口,我们都懂,因为父亲是在这张床上闭上眼睛永远离开我们的。想着将竹床重新搭上,再听听父亲那微微的鼾声,脑海里就浮起父亲那无声的咬牙。
阳台上那把竹椅子还在,只是泛白斑驳了许多,学着父亲的样子坐下便响起了吱吱吱吱的声音。目光越过一楼的瓦顶,屋前水田的紫云英开了,那棵丑丑的大枫树绿了,而父亲的身影却渐渐模糊了。
打开房屋后门,门槛上落满了枯叶,轻轻地扒开发着霉臭的落叶,再也看不到父亲的脚印。又落雨了,春雨总是有点凄迷,带着丝丝冷意打在脸上,雨雾中我又听到父亲吆喝水牛的声音,远远的,又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