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有家老茶馆,门脸不大,黑漆招牌已经斑驳,上书"清心茶馆"四字,笔力遒劲,却因年久失修,那"心"字的一点早已剥落,成了"清丶茶馆"。
我常去那里喝茶。茶馆里多是些老人,他们三三两两围坐,一壶茶,一碟瓜子,便能消磨半日光阴。跑堂的是个精瘦的中年人,姓赵,因走路时总爱踮着脚尖,被人戏称为"赵脚尖"。他记性极好,哪位客人爱喝什么茶,加不加冰糖,他都记得一清二楚,从不出错。
这日我去得早,茶馆里人还不多。角落里坐着一位白发老者,面前摊开一本书,正就着窗外的晨光细读。我认得他,是城里有名的老中医,姓孙,人称"孙一帖",据说他开的方子从不超过七味药,却能药到病除。
"赵脚尖"给我上了壶龙井,又额外端来一小碟腌梅子。"孙老先生送的,"他低声道,"说是配这茶正好。"
我向孙老点头致谢,他抬眼笑了笑,又低头看书。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使他布满皱纹的脸显得格外生动。
茶馆渐渐热闹起来。几个退休教师开始争论《红楼梦》中贾宝玉到底爱不爱林黛玉;两个棋友为一步棋争得面红耳赤;还有一桌在议论物价上涨,抱怨退休金不够花。人声嘈杂中,孙老却始终安静,时而翻书,时而啜一口茶,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赵脚尖"穿梭其间,添茶续水,偶尔插一两句话,总能引得众人会心一笑。他脸上永远挂着谦和的笑容,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事值得烦恼。
午时将至,孙老合上书本站起身,经过我桌旁时忽然停下。"年轻人,"他说,"我看你眉心有郁结之气,可是近来睡得不好?"
我确实已失眠多日,便如实相告。孙老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递给我:"睡前用这药末泡脚,水温以能忍受为度,泡至微微出汗即可。"
我道谢接过,纸包轻若无物,却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孙老摆摆手,缓步离去。他的背影瘦削,却挺拔如松,丝毫不显老态。
"赵脚尖"过来收拾孙老的茶具,告诉我:"孙老每天只接十个病人,多一个都不看。他说看病如绣花,心不静则针脚必乱。"
我看着手中的药包,忽然明白:这小小茶馆里,藏着多少人生的智慧。孙老的"心静","赵脚尖"的"记性",乃至那些茶客们的争论与欢笑,无不是活着的艺术。世人总爱追逐那些宏大的道理,却不知生活的真谛,往往就藏在这一杯清茶、一剂小药、一句闲话之中。
茶馆外,阳光正好。我端起茶杯,茶汤清亮,映出自己模糊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