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河边康定东路87弄。
苏州河是什么样呢?在我没有去过之前,我原本以为是江南水乡的一条什么河,也许就在苏州,两边邻水而立的江南阁楼,白色的墙壁,低矮的连成一片,伸向远方。结果不是,苏州河是上海的一条河。在林林总总的高楼大厦之外,苏州河两岸,你描述起见到的苏州河和旁边的老旧房屋,那果真不过是条一条沉淀了这个城市的繁华、往事、传说和所有的垃圾的河,洗涤了太多的尘嚣,承载了太多的希望、淹没了太多悲伤。
它不是走在衡山路行人稀少的街道,幽静而深邃的林木隐藏了深宅大院吧,隐藏了一个又一个鲜活故事,只余寂静空茫。转到淮海路,渐渐地,熙熙攘攘的人流又淹没了你我。男男女女,都有职业化的精致,以毫无表情的高傲,做出排斥的姿态。在那里,有人相爱,痴迷,缠绵,激越;在那里,有人背叛,悔恨,痛苦,绝望;在那里,变老,然后死去。
张爱玲是青花瓷上的浓淡转笔,是曲调里的抑扬顿挫,点点滴滴都是才情,清冷的幽光早看透世间男女之情。只是故事,却离生活那么得贴近,仅在一呼一吸之间。
《红玫瑰与白玫瑰》开始的那段话:
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爱情故事有许多,如今年冬天的雪花般纷繁复杂。像泰坦尼克的短暂与永恒,像魂断蓝桥的凄美与绝望,像花样年华的遗憾与失落,像霸王别姬的惨烈与沧桑,像漂流欲室的窒息与残酷......
而更多的故事却是“床前明月光”是你懵懂的初恋,“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让你一夜成人,“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是你的糟糠之妻,而“墙上的一抹蚊子血”是你美艳的“过期”情妇。
李碧华的《青蛇》里面为什么有这样一段相似的文字
每个男人,都希望他生命中有两个女人:白蛇和青蛇。同期的,相间的,点缀他荒芜的命运。——只是,当他得到白蛇,她渐渐成了朱门旁惨白的余灰;那青蛇,却是树顶青翠欲滴爽脆刮辣的嫩叶子。到他得了青蛇,她反是百子柜中闷绿的山草药;而白蛇,抬尽了头方见天际皑皑飘飞柔情万缕新雪花。
“娇蕊,你要是爱我的,就不能不替我着想。我不能叫我母亲伤心。她的看法同我们不同,但是我们不能不顾到她,她就只依靠我一个人。社会上是决不肯原谅我的——士洪到底是我的朋友。我们的爱只能是朋友的爱。以前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可是现在,不告诉我就写信给他,那是你的错了。……娇蕊,你看怎样,等他来了,你就说是同他闹着玩的,不过是哄他早点回来。他肯相信的,如果他愿意相信。”
这是振保对娇蕊说的最后一段话,不曾想再见已是匆匆9年光景,他本以为流泪的会是那个他曾经弃如敝屣的女人,那个曾经爱他爱到不顾一切世俗,不顾一切后果的女人,可结局就如同他俩的故事一般啼笑皆非,哭的人竟是他。或许他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个无情的人,却也不料9年后的娇蕊却是如此决绝,没有一滴眼泪,也竟不安慰自己。红玫瑰的红是以青春之血喷薄而染成的,终将红光消散,留下厚重的血痂。他所不知的是,一个女人爱你到极致的时候,剩下的便只有恨了,最后不爱了,便也不恨了。爱的反面不是恨,是漠然。
多年来,我的眼前显现的是这样一幅画面。在上海老式的叮叮车上,他和娇惢再见,一开始都没有认出她来。她老多了,有了一种俗艳的美。当她问,你过的好吗?他想用一两句话概括出来,这时他从车窗外的后视镜里,看到了自己随着车身摇动被牵制却抖动的脸,他和平时并没有两样,而他却哭了……这些眼泪抖擞着在他的脸上流过,因而更显得怪异……她却冷静了,料定从那次梦里爬出来,是经过炼炉了,金身已成,已不再相信有真,彻底无情了吧。
只是,多年来,我偶尔会想,想到振保的眼泪。他的哭既震撼我,又让我不明白。我一直想问问他:“你怎么哭了?”
后来,我渐渐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