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假霸王,你是真虞姬。”
“你可真是不疯魔不成活。唱戏得疯魔,不假,可要是活着也疯魔,在这人世上,在这凡人堆儿里,咱们可怎么活哟?”
1993年是第五代电影的起点,那千古流传的《霸王别姬》终归还是享誉了世界,戏里的霸王和虞美人也由此走进了世界人的眼眶。
那一年的戛纳金棕榈大奖,那一年走上巅峰的哥哥张国荣,那一年站在世界面前告别的霸王和虞姬,那一年回到人们眼前的中国京戏,皆让人不舍得失去。
犹让我不愿的倒不确是一代名角的匆匆离去,而是我们终归还是躲不过命运的洪流,电影以京剧名伶的情欲带出时代动荡,而剧终人散场,“不疯魔,不成活”的真虞姬当真与我们一别,这相见甚短,再言,便是两生凄凄,再无会期。
“这虞姬他再怎么演,不还是得有一死吗?”
那坤这样说,我就这样听着,不说满面泪流,左不过还是湿了眼眶,泪眼朦胧。
我努力看清虞美人的模样,却总是那样模糊,我妄图去阻止她的消亡,同时却矛盾地在接受关于她的失去。
这戏它当真是要亡了吗?
我想问却找不到人回答。
小豆子唱着思凡,他的那句戏在不停的唱错,他的人格也在不停的扭曲,这悲剧奠定了日后的别离,也是这戏的消亡。入戏太深的人,他当真是无好下场吗?
“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
“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那时,师兄救他于水火,他倚着师兄。眼为情苗,心为欲种,把师兄年少时的随口戏言认真了整整一生。
小石头拔剑引山洪,崩塌的却是小豆子的世界。小豆子想要那把剑,送给霸王当上正宫娘娘,然后站在他身边,成为戏外所爱的父权形象的伴侣。这便想要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数的一辈子。
他入戏太早,也太深,殊不知这舞台自始自终都只有他一个人。师兄只是假霸王,而师弟也只有在戏里才能做虞姬,在这凡人堆儿里,他想坚守的不只是一辈子的京戏,还有戏里禁忌的的占有和欲望。
那些年,只有虞美人的魂在陪伴他,不过两个泥足深陷爱情的可怜人,他以她取暖,亦陷入她的孤独。
戏里的霸王是真霸王,梨园行的霸王却是俗夫子。
这楚霸王都跪下来求饶,这京戏它能不亡吗?
程蝶衣眼里只有京戏和师兄,他的戏与现实相通,他始终在说“从一而终”,以京戏唱完他的一辈子。但段小楼清楚,自己是在“凡人堆”里,戏里戏外不同。所以他世俗,他逛窑子,娶艺妓,过着凡人的生活。
潇洒肆意,辜负深情,爱与被爱,无言京戏。
但他没有错,他确实不是真霸王,至少站在台上,他用过心。而程蝶衣也没有错,他以戏绘人生,唱罢曲不停。他对这京戏有深情,对这霸王也不舍别离,他是虞姬,戏里戏外都是真虞姬。
段小楼的放弃让程蝶衣的从一而终失去了意义。他为他委屈,给日本人唱戏,受尽屈辱,却终还是被抛弃。段小楼弃了京戏,连着假霸王都不愿再做,昔日的光鲜,沉寂在灰暗的不作为里。不得不说,这戏的消亡关乎所有人的轻易。
我们失去了霸王,也失去了虞姬。
我在不舍,因为剧终。真虞姬终还是唱对了那句女娇娥,他终还是走出戏中的角色,走出了那个“不疯魔不成活”的世界。出戏的人跪倒在时代的边缘,人们对京戏的态度让他不得不承认输赢。
十一年了,曾经的喧哗热闹戏台子,如今只剩下了空荡一片,扫地的老人还认得他们,也,仅此而已了。
不过,他对京戏的从一而终却没有变,那就是他唯一不变的信仰,这还是像虞姬,一片情深自始自终。沧海桑田,仍未让他泯灭过往。
但程蝶衣意识到那个属于他的世界已经无法挽回的,时代的变迁,现代戏的代替,师兄弟的久别…所有的所有的都让原本的京戏岌岌可危,都让他眼眸里的深情黯然疲惫。
所以他选择死亡,以死求全。
这个世界与其说不是属于他的那个理想世界了,不如说这个世界再也不是梨园的世界了。
虞姬一别,隔世经年的梦破碎。
戏,如今有,却也再不是原来那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