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吃呢。“张颖儿不知怎的突然脱口而出。虽然张家不是恪守礼教的商贾之家,但是,在当时的环境下,张颖儿留在餐厅已属出格,开口说话则绝对是不合时宜的。
张老爷几乎是一记愤怒的眼神瞥过去,张太太感觉自己要晕倒了,张耀庭强忍住抬手抚额的冲动,心里默默为妹妹祈祷,等下不要被父亲惩罚。
虽然张颖儿只说了四个字,清脆的声音却在王长生耳边萦绕不去,他心里好像突然开满了鲜花,有一种要欢叫出来的感觉。但是他知道自己地位低下,和张颖儿完全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要落实在张家大少爷婚宴上主厨的事儿,在此时不能有丝毫的情绪流露,只能平静如水地站在张家人面前,面无表情。
王长生如愿以偿,获得了张家一致的认可,只待时机一到,便可大展身手。
随着气温一天天升高,天气越来越暖和了,张家办喜事儿的日子终于来临。
王长生带着两个小学徒,提前两天住进了张家的后院。他每天埋头在厨房里,指挥着跟来的小学徒和张家厨房里的人们,为婚宴酒席炮制各种食材。
厨房里不停火地煎炸烹炒,后院里整天飘着各种好闻的香气,让张府的下人们在心中暗自赞叹,汇海楼的师傅果真不一般。
婚礼当天一大早,张家大少爷骑着高头大马,领着花轿和大队人马,一路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地前往聚宝盆的南庄迎娶新娘。
聚宝盆南庄的齐家是一个殷实富足之家。齐家在聚宝盆有一片不大不小的庄稼地,每年的收成除了保证自家的需求外,还有大量可以出售的余粮。
齐家是张老爷兴隆行最早,也是最稳定的供货方。张齐两家早就定下了儿女亲事,只是一直没有对外张扬。
齐家大小姐齐婉清容貌清秀,待人接物温婉贤淑,是聚宝盆南庄有名的好姑娘。她从小就知道会嫁给张耀庭,成为张家的媳妇,也曾在几个特别的机缘巧合下,和张耀庭打过几个照面。在婚姻通常都是经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基本上盲婚哑嫁的年代,她算是非常幸运的了。
随着张家的生意越来越好,张耀庭越来越英俊潇洒,齐家和齐婉清本人也越来越珍惜羽毛。庄户人家的姑娘硬生生地朝着大家闺秀方向培养,倒也养出了几分与众不同的气质。
时近中午,婚礼仪式结束,宾客们纷纷入席。张家大院的前院和主院摆满了八仙桌。男宾们都在前院坐下,女宾和孩子们则进入主院坐席。
随着司仪一声高亢的“开席!”,只见一大串丫鬟、小厮捧着各色器皿鱼贯而入,有条不紊地把一个个器皿摆在桌子上。盖子揭开,红红绿绿的摆盘映入眼帘,一阵阵香气在庭院中缭绕,人们未动筷子已经动心了。
看着桌子上堆满的鸡鸭鱼肉,尤其是按照传统方式烹制的一整条大鱼,身穿着精美刺绣、崭新的绸缎衣裙,戴着华美首饰的张颖儿忽然感觉不开心,完全没有了胃口。
她有点恹恹地手持自己专用的雕花银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拨弄着自己面前碗里的菜肴。热闹喜庆的氛围中,没有人注意到张颖儿的小小反常。
“小姐,奴婢给你换一下碗吧。”张颖儿的贴身小丫鬟忽热走到她身边,伸手去拿桌上的小碗。
“不用换了,反正我不想吃东西。“张颖儿没好气地低声斥责小丫鬟,”你不要多事了!“
小丫鬟悄悄把手上冒着热气的碗递到张颖儿面前,轻声说:”小姐,这个你也不想吃吗?“
”这是?"张颖儿漫不经心地转过脸,看向小丫鬟手中的细瓷碗,大眼睛突然发亮,轻声欢呼:“呀,烩鱼羹!”她急忙接过小丫鬟手中的碗,把自己面前原来的小碗塞到小丫鬟手中,趁着同桌的人们谈论着家长里短,没人注意她的时候,开开心心地独自享用着美味的烩鱼羹。
没有人知道王长生出于何种心态,如何在主理婚宴的忙碌中,悄悄地烹制了一碗烩鱼羹,并送到了张颖儿的贴身小丫鬟手里的。也没有人知道,这碗烩鱼羹在张颖儿心中留下了一个什么样的印记。张少爷婚宴上的这个小小插曲,除了当事人,再无人知晓。婚宴依然在热烈的气氛中进行着。
前院的男人们推杯换盏,划拳猜枚,笑闹声几乎要掀开屋顶的架势。主院的女宾们相对斯文客气许多。除了小孩子们跑跳欢笑,各家各户的太太小姐们大多数都是坐在八仙桌旁,小声说话,低声谈笑。两进院落酒席上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每一桌的菜肴几乎都被扫光了!
张老爷家的婚宴上的美味佳肴,成为出席婚宴大多数人很长一段时间津津乐道的事情,汇海楼到会的水准之高,一时间成为K市有钱人家追捧的对象,是汇海楼掌柜的意料之外的收获,他乐见其成。
婚礼之后,张家非常痛快地给汇海楼结算了费用银子,同时给出了一笔数目不小的赏银。掌柜的兴高采烈之余,把这笔赏银全部奖励给王长生了。同去的小学徒,那是没有份儿的。
虽然王长生在张家的婚宴上大放异彩,给汇海楼和张老爷家带来良好的口碑,但是除了张家和汇海楼内部的人,没有人知道张家婚宴的主厨是一个没有真正出师的学徒。
回到汇海楼,王长生还是要在汇海楼的后厨熬年头。他必须继续做着学徒要做的各种琐碎事情,听从大厨、二厨以及其他厨子们的吆喝、差遣,而且基本上没有休息日,也没有工钱,唯一的好处就是管吃管住。
春去秋来,明媚鲜艳的花朵早已结出沉甸甸的果实,绿茵茵的田野变成了黄澄澄的谷子、金灿灿的苞米和红通通的高粱。张少爷娶亲已经小半年了。婚礼的热闹,婚宴的美味也渐渐被人们淡忘了。
回到重复了多年的、繁忙琐碎的学徒生活中,王长生似乎忘记了当主厨那一刻意气风发,恣意挥洒的情景,却会偶尔在梦中遇到张颖儿那鲜花一样娇艳的容颜,耳边会回响着甜美清脆的“很好吃呢”的声音。他不敢有任何奢望,只是把这些美梦偷偷地珍藏在心底。
张颖儿则一直不能忘记烩鱼羹的鲜美!其实,她也记不清楚做出这道美食的厨子的模样了,只是依稀记得那个干净利落、有些清秀的影子。年少单纯的她不知道自己无意中已经动了心,有了情的种子在心中等待着时机发芽。
王长生在汇海楼的后厨日夜辛劳,张颖儿在张家大院继续过着悠闲自在的大小姐生活,他们的生活轨迹似乎没有交汇的可能性了。
世事难料,缘分这东西真的没有人能够说清楚。
深秋时节,张家的厨子因为家里出了变故,要辞工回乡,张家需要找一个接替的人手。
张耀庭在汇海楼宴请宾客时,无意中听说王长生还在后厨当学徒,一时起了惜才之心,而且想着没有真正出师的王长生身价不会太高,同时也是帮着家里找一个得用的厨子,当然还有就是他其实也没有完全忘记王长生做得一手好菜。
片刻之间,心思百转,张耀庭送走客人之后,没有离开雅间,而是立刻让跟在身边的长随去请汇海楼的掌柜的过来。
”张少爷,刚才用餐还好吗?“掌柜的走进雅间时,脸上堆满殷勤的笑容,不待张耀庭开口,已经体贴地询问了,”还有啥吩咐啊?“
张耀庭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问道:“听说那个王长生还在你们后厨当学徒?”
掌柜的虽然不知道时隔小半年,张耀庭为什么还会问起王长生,但是也无所避讳,痛快地回答:“是啊,他还是个学徒。”说完又轻叹了口气,“唉,也是他时运不济,汇海楼的厨师足够了,没办法让他出师啊!”
张耀庭抓住掌柜的话尾,微笑着说:“听说他在汇海楼当学徒七八年了,汇海楼不能让他出师,不如放他出去。”
见多识广、人精一样的掌柜的立刻听出话外音,敏感地问:“张少爷这是啥意思?”心里暗自揣测着张耀庭的企图,也想了一下应对的话语。
说实话,虽然感叹王长生时运不济,但他并不想放走王长生。毕竟一个不拿工钱,却有着大厨水准的学徒太难得了。而且,王长生还是掌柜的自己看好的厨师第一备份人选。
张耀庭慢悠悠地说:“我们家的厨子要回乡下去了,现在需要找一个接替的人手。”他喝了一口茶,接着说:“我看王长生不错。反正汇海楼不缺一个学徒,还请掌柜的割爱。”不等掌柜的回答,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们张家一定会记住掌柜你的这份情的。”
掌柜的万万没有想到是张家要请厨子,而且张耀庭似乎已经把自己的退路给封住了。他在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下,觉得没有必要正面得罪张家大少爷,随即露出和蔼的笑容说:“大少爷,这事儿我还真不能替长生做主,要不我们把他叫来问问他?”
张耀庭虽然年轻,却是商场上的精英。他知道掌柜的那点小心思,并没有直接戳穿。他很有自信,王长生一定不会拒绝张家的招揽。他也露出微笑,点头称是:“好啊,麻烦掌柜的把人找过来吧。”
王长生得知张家想招揽他的消息,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就表示愿意去张家,态度明确又坚决。
他其实一直没有忘记亲自掌大勺的酣畅,没有忘记在厨房指挥众人的恣意,更别提去张家还是有工钱收入的。他不想,也不敢承认地是,有部分原因是压在心底的,那午夜梦回时,忘不了的花样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