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都拿不准怎么写她。
拿不准,是因为她是我的学生,我的挚友。作为学生,她是让我骄傲的学生之一;作为朋友,她是可以私语无间的朋友。也许,情深自然无语;但也许,心理上一直无法准确定位。
三年前,一学生问我:“会不会有很纯净的男女师生感情?”当时如何答的,已记不清了,好像很模糊。但至今很清晰的,当时脑海里就出现了她的笑容。她是我的学生,更是我的朋友。
朋友,如月在空,朗朗相照;又如星月聚散,分属旷野,总是相望。不必纠缠于分分合合,只在孤寂之时,能看到深暗中一份光亮,就会心安。
我记不清她有多少次伸出援手,在我遭遇困境的时候;也记不清有多少通电话,一直热到深夜。她曾经用过“星月飞雪”的网名,那也许是青春期女孩子心底里一个凄美的传说,但在我看来,在凄冷中一轮孤月的徘徊,未尝不是一种良善和关怀。环境的冰寒,并不会消解人性的热情,那漫空飞舞的银光,折射出性灵中的闪光。这闪光,给孤夜以安慰,给寂寞以温暖。
如果,有什么可以比雪更加洁白晶莹的话,我想,就应该是纯净的心灵吧。
时间在日夜交替中潜行,遗忘、舍弃、封存,许多的人脸在时间之沙的打磨中逐渐模糊,终至于湮灭。不同的人生境遇,没有加大空间的距离,却培养了理解和同情。在我的词典里,同情具有超越其它感情的崇高。理解有着深化感情的力量。鲁迅对瞿秋白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正是因为他看到了理解与同情的价值,领会了人际交往的深义。我想,对于她,鲁迅的这副对联当之无愧。
近二十年的时间之壑,并没有形成心灵上的隔膜。正是因为此,我并不相信所谓“代沟”的存在。不能理解,咫尺即是天涯;能够同情,海角何曾沟壑?
二十多年的时光里,我们都在自己的人生轨道上匆匆而行。相聚总是“有时间的话”,但时间好像聚会的仇人,把这“有时间”变得遥遥无期。还记得她高考结束,给我打电话。电话中她的兴奋热浪滚滚,说自己考了当地的“文科状元”。她让我猜她的名字,让我猜LY的名字,用能够想出的所有办法表达她的重要,语不间断地说着招生老师到家里“抢”她的情形。电话中的她用夸张的毫不掩饰的笑,来抒发自己的快乐。她说“很高兴很高兴”用了许多表示程度最高级的副词。
她去了北京,大二时到山西来看我。那年我正忙于换工作,抽出几天时间里陪她和LY在龙城游玩。还记得去晋祠的路上,公交车半路罢工,我们只好步行了一段路。还记得我不敢安排她们住太高级的酒店,只能安排她们住在我常住的五十多元一天的旅馆。还记得带她们游完了迎泽公园,在饭店里推荐山西名菜“过油肉”。往事历历,清晰如昨,音容笑貌,犹在眼前。简朴的生活,使师生间的感情愈显真诚。
真的东西,才具有生命力,她的学识和人生经验在同步增长。她遭遇了感情上的困境,电话那头的她一筹莫展,连续的沉默。话语中的忧伤在电波中洒下一片白霜。其实我何曾能够劝她,只能说着一些隔靴搔痒的话,伴着断断续续长久的沉默。我想,她信任我,愿意我成为一个电话中的聆听者,在静默中也可以感受到安慰。
她说着她的宿舍,她的闺蜜。问我该如何给她们的宿舍楼起名。我却开玩笑地起了个“待售楼”,她还连声说好,问是“售”还是“兽”字?她说楼下的吉他声又开始吟唱了,却弹不动一颗佳人的心。
她参加了工作,朝九晚五的节奏开启了都市生活。她说着所有的烦恼与快乐,在高耸入云的高楼下深深的压力。她决定考研。
她知道了我的眼睛由于长期写作而生病以后,托同学从日本捎来眼贴。却不肯接受我的付款。
现在,她已毕业。给我发过来毕业照,给我看她站在领奖台上的照片。当我站在她面前时,她轻轻地笑着,代表首都人民欢迎我的到来。
她安排住处,知道我的爱好。她牺牲了自己的休息时间,开着车陪同我乱转。她陪着我去泡书店,讨论一些或深或玄的问题。她知道我爱书,知道书对于一个读书人的意义。等我从书店二楼下来时,看到她坐在地上,俯首在一本打开的书上。
那一刻,我发现,十几年过去了,她,还是我的学生。读书,就是我与她之间的薪火相传。
现在,我已躺在“庄里”的酒店里,回忆着刚刚离开的北京。突然想起一件事,她研究生毕业了,我竟然还没有给她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