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七月中旬，身体不适去医院检查，医生要求入院治疗。自认为身体还不算太糟的我让医生开了一周的中药，本意是想拖延住院时间，因为答应了长沙邓姐（邓姐与我原为初工作时的政府单位同事，退休后她常在长沙，我中途为奔前程去了首府。）一起去南疆之旅，直到车站见面一刻才得知她正患腿疾。好嘛，计划不如变化快，一切倒像天意的安排。

送走邓姐回阿市次日，我又去社区咨询了大夫，他建议我到首府中医院住院，我给父母电话后，他们却强烈建议我回阿市的中医院住院，说这样便于相互照应，父母不肯放心我，那就成全他们吧。我再次启程赶往千里之外的故乡。

入院后，李主任针对我的身体情况制定了全面系统的治疗方案，针灸、艾灸、推拿、封包、干扰电与每日早晚两次中药等一起上。

刚针灸那几日，我是昏天昏地睡，甚至能睡在治疗室床上忘记吃饭，针灸师就告诉我，那是因为我以前欠了太多太多的睡眠。我仔细回忆了一下，的确不错，自己因为工作需要早起，又长久忙于学习与工作，即便休息日也常为工作内容准备一些案头资料，再加上爱好读书写作，常晚睡，失眠亦与日俱增，这中医针灸果然厉害，一试就把问题找出来了，既来之，则安之吧，听医生的话，我的身体已经长久缺乏调理了。

二楼的推拿室可真热闹，六位哈萨克族推拿师一个赛一个的帅，等待推拿的病人总排着长队，我常常下午一上班去，尽管如此，还有更早排队的，于是一日复一日地等候排队，等彻底完成全部治疗项目就到半下午了。

推拿师个个身怀绝技，力度与指法的不同使得每人各具特色，不可替代，叶尔肯善于颈椎推拿与疏通肢体经络；阿德力的头部按摩结束后，令人极度舒畅；阿曼善于背部敲打与指节拉伸，每次一听到指节间的拔响声，我就知道自己的肢体动作会更灵活些……

推拿师的任务很重，据说最多时，每人每日要推拿20人左右，最短的局部推拿需要30分钟，全身推拿需要50分钟，20多人的确是超负荷的工作量。医院看病人多，推拿师们又年轻有力量，给他们的工资按人头提成，所以，尽管累与加班，他们也干得欢。工作之余，他们还常去体育公园踢足球。

推拿室里总播放着电视直播或转播的体育赛事。大部分时候，推拿师们喜欢互相调侃，也乐得与各种患者沟通，他们很有礼貌，常以哈语与汉语无缝切换，玩笑声、音乐声、鼓励安慰患者声与患者的大叫痛声常掺合在一起。

快到下班时间，推拿师们早已饥肠辘辘，于是话题又转移猜测医院的免费餐内容上，他们常常想象医院能做一顿各自喜欢的美食能痛快地吃一场，如果有足够份量的大盘鸡、椒麻鸡、牛羊肉抓饭，烤肉与那仁、杏仁粥等可以尽情享用该多好，我听了他们不止一次说这些，看他们眉飞色舞地分享美食的诱惑模样，常令人口舌生津。

马上要完成一个疗程了，目前感觉自己气色好了很多，主任建议隔半个月再追加一个疗程。这个能实现最好，不行，再看时间吧！不过，好在邓姐近期因为腿疾听了我劝，也进院治疗了。等身体舒服了，以后再约出去玩吧。

02

当我趴在病床上忍受针痛时，小九跑了过来，她眨巴着大眼睛悄悄塞给我一颗糖，这小机灵，我前天给了她一块巧克力，刚又给了她一粒糖，她转身就跑哪去拿来另块糖给我，我一看“狗屎糖”三个字便笑了，问她这种糖味道怎么样，她回答不知道，我又问她为何不自己吃而给我，她回答不想吃那种味道，并说更喜欢我给她的话梅糖味道，我再问她是否认识包装纸上的字，她说知道。于是，我便开玩笑说，是否不想吃带有狗屎味道的糖才给我的，她就一溜烟跑了。

大概是戳中了小九的心思，我又故意放大声说，“小九，你把舍不得吃的好运糖专门送给了我，谢谢你啊！”她听见后快速跑回来问我“狗屎糖能保佑病快点好起来吗？”“嗯，当然了，狗屎运就是好运的意思，狗屎糖肯定是好运来了的意思，我要把这块糖天天放在身边不吃，直到我好起来。”小九听后思考了一下，又把糖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再看看隔着我不远躺在另张床上的她母亲，陷入了沉思。

这时，针灸师正在我大腿上扎一根长针，一瞬间感觉被电击麻到了脚趾处，我咧着嘴默不作声。一会儿，颈部、肩部、腰部、腿关节、脚踝处都扎好了针，背上又顶着一个艾灸盒，烤电的红光也打开照在背部。小九看着我不吱声，便又跑别人那去了。

针灸室男女区域由布帘分开，按摩推拿与针灸处喊叫痛者声不绝于耳，“唏嘘，好疼啊”“啊啊啊…”“哎吆巴吆”“阿拉啊”……听着不同语言男女的大呼小叫，自己忍着疼痛地想笑。

“小九，来拉一下帘子。”一个患者喊；

“小九，给奶奶拿一个干净枕巾！”另一个患者喊；

“小九，帮阿姨去病房拿个杯子！”

“小九……”

“小九，未来就跟阿姨学习针灸吧，治病救人！”这是院主任说的话。

“嗯，我觉得针灸一点都不难。”小九回答。

小九六岁多，马上就要上一年级了，她自我介绍说自己生于九月九日，所以名叫九儿。因为陪着母亲住在医院里，妈妈在哪儿，她就跟在哪儿，她性格活泼开朗，乐于助人，病人们也喜欢指挥她干这干那的，她乖巧懂事又听话，喜欢帮护士、病人递毛巾、端杯水，拉帘子等，所以医生、护士们也喜欢逗她，看在她对中医疗法的兴趣上，大家都随她像个跟屁虫，小九尤其对针灸兴趣浓厚，每当我看见她紧盯患者喊疼的样子就会皱眉头，然后看针灸师把针扎下去的位置后，就会跑到妈妈跟前说，自己又学会了一招。

小九的母亲背着小九说她可爱，可是又总爱当着大家吼小九去写作业，小九就对大家说：“妈妈生下我时说要高兴死了，现在却烦死我了。”病友们都笑她描述得好。她母亲在旁嫌她话多黏人，不过，医生护士与患者们并没有当耳旁风听，而是时不时帮她母亲督促小九的作业进度，小九恰到好处地掌握着她妈会催到第几遍情绪失控的底线，等完成作业后还会回到针灸室大声向妈妈汇报。

今早治疗，失去了往日的热闹，原来是没听见小九的声音，病友说，她妈昨天下午出院了。

03

医院外有一家回族饭馆，特色是品种丰富的早餐与午后各种拌面、烤肉、抓饭、椒麻鸡、薄皮包子等，每日饭点食客爆满。

我一般在上午治疗完后喜欢去这家餐馆点一盘素抓饭与一杯酸奶。他家的素抓饭软硬适中，红黄萝卜条、洋葱与长粒香米的搭配可谓色香味俱全，酸奶要比商店卖的那些品牌好吃得多，像浓稠的豆腐脑，但一入口便有浓郁的奶香。

饭馆里只有一对男女与一个小男孩三人在忙活，男的与女的在玻璃门隔开的后堂拉面炒菜等，小男孩便在用餐区招呼客人报菜说价，倒茶与端饭。

小男孩非常麻利，工作效率完全不弱一个成熟工。餐馆最多时食客不少于二十人，他都能精准记住每位点了什么，从没见他张冠李戴过。

那天，我有意错过高峰期，与孩子她妈简单聊了几句，男孩只有十岁，因为饭馆之前的服务员有事请假了，他便被父母叫来临时帮忙。据说他干活还不到一周。

小男孩长得白净机灵，个子不高，却能把八磅的热水壶一气放在餐桌上，他双手端盘，走步又快又稳，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很有生意人气质，在饭馆里与父母配合得天衣无缝，令人赞叹。

男孩的父亲听我表扬他的孩子，特意从后堂出来礼貌回应了我，男孩的母亲说他们天天忙于生意，根本无暇顾及孩子的学习，甚至连陪着孩子玩耍的时间也很少，有时候一忙起来，还要让孩子帮父母做一些事，孩子从来也不会拒绝，她倒老感觉对不住孩子似的。

而男孩却当着我的面安慰母亲，说父母不用担心他的学习，他的成绩曾考过班级第一名呢，再说，他姓王，王可是最厉害的姓，他是不会给父母丢脸的。

趁着人少，男孩出去了一会儿，等我快吃完饭时，他高兴地拿着一个冰棍跑回来告诉母亲说太好吃了，旁边店主给了他一块钱买两个的便宜价，他便选了两个，另一个送给了隔壁饭馆的小孩。

我离开时，看到他母亲搂着儿子低语细语着，他父亲更是慈爱地摸摸儿子的头。而我每次来这里，都只看见食客边吃饭边看手机，而男孩，既使饭馆人少无事，也从没有见他玩过手机。不知怎么的，我去他家吃饭，好像更多原因是为了看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