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寺庙香火比往年旺,烟火缭绕下,青瓦栾殿中的佛像愈加神圣,朝拜者络绎不绝。若论寺庙是否灵验,却不在许愿者的数量,而恰在还愿者的数量。
“许愿”好似投资,投入了祈求的怜悯和诚挚,以期梦想成真,但不是每笔投资都有回报。“还愿”好似答谢,就如求人办事成功后,带点礼物去感谢办事人,以期下次还求人家办事。如此来看,神仙之道亦同人情世故。难怪苏轼说:“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许愿是较为庄重的仪式,在衣着、烧香和斋戒方面很讲究,一招一式都依祖宗成法。相对而言,还愿的礼数简单多了,只需上香感谢神灵保佑即可。但事实是,还愿者的礼仪更庄重,花销更大,态度更虔诚。
这很容易理解,许愿是期盼希望能够实现,而还愿是为表示感恩,感谢神灵的力量。许愿时,你可能半信半疑,还愿时必五体投地了。
名门寺庙、道观烟火旺不奇怪,奇怪的是乡间僻壤里,许多无名神像(许多神像是乡下人自立的)同样贡品丰盛,香火摇曳,难道神灵真的可以被发明创造?若如此,人拜的是神,还是人——神的发起者?
我外婆家后山脚下,常年有排着长队去向山神许愿的人。他们静默着走到一处不知由什么人搭建的“庙堂”前祈祷。那庙堂是用塑料棚布和几根粗木棍搭建,勉强支撑而成的简易建筑。庙内摆着一尊泥塑,简直是草台班子的手艺啊!乍一看,还以为是套着中式道袍的洋娃娃。泥塑长着两个惨白的胖脸蛋,脸蛋上点缀着粉红色的椭圆形红心,两只眼睛黑洞洞,是用煤烟熏制而成的,鼻子和嘴是用胡萝卜和橘子瓣做的,看起来就像一个相貌滑稽,却故做庄严肃穆的人。
我问这泥塑的名字,祈祷者们的答案竟不一致,有说“山神”、有说“山王神”、还有说“天王山神”。这实在令人诧异,连神灵的名字都存在争议,此种不敬的祈祷会灵验吗?这难道不是在亵渎神灵吗?
山神像前,王大娘和她的儿子小石头正捣米般磕头还愿。此前,小石头考上了重点高中,这是王大娘曾在这里许的愿。
我问起这神的来历,小石头告诉我,有天下雨,一个挖参佬迷失在这山里,他有糖尿病综合症,很快就感到支撑不住。他跪下来祈求山神保佑,然后就晕倒在地。不知过了多久,当他醒来后,竟发现自己倒在山脚下。他认定是山神保佑,转身向大山拜了拜,踉踉跄跄地跑回了家。三天后,他找来几个帮手一起修建了这座神像,并向山神还愿。这故事传开后,来此许愿和还愿的人越来越多了。
我曾去过沿海乡镇,那里的渔民供海神、河神,这些“来历不明的神”是否都有小石头叙说的那样的故事呢?如果说,神灵可以根据人们的需要而被发明,神的名字和样子可以依人的意志产生,那么,神就成为了人类意志的产物,人们向自我意识许愿,又虔诚地感恩这种意志,并祈求护佑。
神,究竟是有统一的标准即真神,还是可以泛化的?
某天,小石头对我神秘兮兮地说,他发现了一个更灵验的神,就拉着我来到一处旱厕附近,在几块石头垒成的小鼓包前插香跪拜。他说某天,心血来潮地对这几块石头许了愿,却不料心想事成了,所以特来还愿,并管这些石头叫石神。
我哑然震惊,忽然想起一些传说:特异功能者的脑电波强度大大超越常人,因此可以操控现实中的人和事物。我想,会不会是人在拜神的时候,由于内心非常虔诚,所以念力的强度增加了,变成一种超级脑电波。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起保佑作用的就不是神,而是人的念力,但普通人无法使用超级脑电波,因为他们会在使用念力时怀疑自己,只有跪在神像面前祈祷,才能深信不疑,故而,普通念力才会变成超强脑电波暨特异功能。所以,起作用的不是神,而是“念”,这才对应俗语“信则灵、不信则无”。
后来,在我和当地救援队接触后,得知一个令人震惊的秘密,想当初,那名晕倒山中的挖参佬是被救援队一名志愿者背到山脚下的。当时,那名志愿者去小溪边打水,准备回来喂老人喝口水。老人恰好在志愿者返回前醒来,踉跄着往家跑。那名志愿者返还时刚好看到老人离去的背影,但他并未出声喊叫老人,事后也没有找老人说知此事。
原来,那老人敬拜的山神竟然是一名志愿者,是救援队员啊!如此一来,那山中神像岂不就为志愿者而立了?山脚下,人们一直许愿、还愿的对象竟然是……
我不敢再想了,看着眼前那名英姿飒爽的救援队员,联想到山里那个为他而建的套着中式道袍的洋娃娃,不禁哑然失笑。
如果,我关于“保佑”的假设有一定的道理,那么,救援队的志愿者们一定在志愿服务时对善行有着深信不疑的信念,所以他们才会在执行救援任务的时候频出神迹:在森山密林中找到失踪者;在万分凶险的悬崖峭壁进行高空救援而安然无恙;在湍急的河流中救人于危难之间……
那么,他们是如何还愿的呢?我看到他们在队部庆功,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听到他们在讨论着救人时的感受,声音中饱含自豪的情感。我就明白,他们还愿的方式是自我勉励,向善良告白。
如果,我关于“保佑”的假设有一定的道理,那么,我们运用“念”和“愿”的方式、领域将更加广阔,还愿的手段和形式将更加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