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文清从此转了性子,不再花天酒地。每日守着那马匹,柴垛,起早贪黑地忙。
老樵夫早些时候还能同去,后来梅雨日子跌了一跤,腿伤又愈发的重,晏文清便不再让他下地,只在院里琢磨几本旧的棋谱。
一晃眼,又过三秋。
阿槿已将满四岁,却还不会走路,也不大爱搭理人,晏夫人每日抱了她坐在天井里,她便看着晏夫人绣花,自顾自地编着狗尾巴草。不时挥舞着小手,“咯咯”地朝她乐。
晏文清仍是不待见阿槿,却也不似先前那般疾言厉色。偶尔进山回来,见她拿朵蒲公英,鼓着腮帮子吹得有趣儿,也会情不自禁地相视一笑。
近旁庄户人家的孩子爱上山耍闹,却不大与她一处玩。他们整日野在外头,成群结队地下河摸鱼,上树掏鸟,皮猴儿一般闹腾。
间或路过她家门前,有调皮捣蛋的,便朝她扔些土块、小石头,围成一圈,津津有味地看她躲闪不及的狼狈模样。还背地里给她取些绰号,叫什么“老望天”、“扳不倒”,编成歌谣,齐刷刷在她面前念唱。
远远望见老樵夫一瘸一拐地走来,他们便连忙四散跑开。
一日晨起,阴雨连绵。
晏文清独自去了山上打柴,樵夫在房中小睡。晏夫人见无人帮手,便扯了麻布口袋,赶着去收院场上新晒的马草。
阿槿照旧坐在天井里发呆,脚丫穿了花布鞋,一晃一晃的可爱。樱桃小嘴微微抿着,一双大眼睛,懵懂地望着头顶那一角灰蒙蒙的天空。
忽然,墙角“窸窸窣窣”地响。
阿槿低头看时,只见一条手指粗的蜈蚣,正弯弯扭扭朝这边爬。那蜈蚣有一身紫黑的甲片,尾巴上赤红的毒钩,耀武扬威一般地倒竖起来,看得人心里犯怵。
阿槿连忙缩回了撑在石阶上的小手,紧紧抱在怀里。蜈蚣丝毫没有停的意思,甚至挨着她藕荷色的罗裙,便径直爬上来。
“爹爹……娘亲……”
阿槿吓坏了,扯着嗓子直喊。无奈老樵夫耳背,空处的晒场又离这里甚远,她的嗓音又尖又细,只是徒劳。
眼看着蜈蚣就要爬进她一边的袖管里,不知怎的,阿槿猛地跳下了石阶,两条腿也不大听她使唤,却还是跌跌撞撞,朝门边去。
如此,蜈蚣终于没能在裙摆立足,抖落在地上,仓皇而逃。
“快看!那小丫头站起来了!”
“跑得还挺利索!”
“利索什么!两条腿还没见摆弄明白呢……”
门前聚了一堆看热闹的小孩。
阿槿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唬了一跳,泪眼婆娑地低头看看自己的腿。忽而两腿之间一股暖流。
“啊哈哈哈……尿裤子了!”
“都多大了还尿裤子!”
领头的孩子一声吆喝,大家前仰后合,笑成了一团。
阿槿本就是情急,不得已才下意识地跑了几步。如今真不知如何是好,腿一软,便跌在地里。
“娃娃脏,娃娃臭!没人爱的娃娃脏又臭!”几个孩子拍着手叫嚷起来。
“喊什么喊,吵死了!”
不远处的大槐树上,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大家不约而同地愣了愣神,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坐在枝丫里,手中握一卷书,正低头不满地盯着他们看。
这少年打扮殊与众人不同,披肩长发,束的却并非草藤,而是银制的发冠。穿一身竹青的暗纹箭袖长袍,花样精巧,只是十分罕见,不大认得。
墨绿的腰封,当中用白玉平安扣系住。脚下那双鹿皮长靴,衬得他身形格外飘逸修颀。
“你是谁?”开口问他的,是佃户王大虎家的儿子狗儿。
那少年不屑地把眉一挑,也不起身,淡然道:“问了名姓又如何?预备也像这样找上门来,拿石头丢我吗?”
“你这打扮一看就是外乡人,给镇子里的神使大人见着,我看你还能得意?”
“就是就是!你不告诉我们,我们也有法子查问,到时候莫说是你,祖宗三代都将你抓了,撵出泷安去!”
“好啊!”那少年一听,“腾”地跳下了树,“你记住了!小爷我姓陆,叫陆轻舟!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们要报神使,尽管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