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被通缉了。”
我抬头看,是老王在说话。
老王是学校的保安,平日里总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我向来怕他,出校门时总是避免和他有眼神交流,我们也从来没有讲过话。现在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我有点莫名其妙,脑子却仿佛僵住了一般,连嘴都懒得张开。
我等着他继续下去。
他背着手,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反反复复地审视着我。在一阵漫长而焦灼的沉默之后,他不耐烦地开口道:
“有东西在追你。”
我回头看,后面什么东西也没有。我木然地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觉得他说得很对;确实有东西在追我。我点点头,对他的提醒表示感谢,却没有感激涕零的力气。
他露出讥诮的表情。我走之后,他突然在身后发出一阵大笑。那笑声非常刺耳,仿佛是在耳边响起。仿佛是在笑我。是在笑我局促吗?我不清楚。我只想赶紧回家。我低头快步走着,一不小心狠狠撞上了同校的同学。他露出嫌恶的表情。我开口,含糊不清地说了句抱歉,羞愧得只想赶紧离开。他却朝着我大喊:
“你被通缉了,有东西在追你。”
接着他就走了。或许他回到班级后,会将如此冒失的我当作笑话来讲吧。我觉得一天的学习已经让我太累了,让我没有精力去管这么多,可是这种想法还是让我羞耻难堪。
我一边缓慢地踱步回家,一边想象着他在班里大肆嘲笑我的样子。这种想象占据了我的大部分日常生活,因此我可以对此表现出某种程度上的平静。我甚至从这种折磨自己的想法中汲取到了些许力量。那是一种魔幻的力量。或许人们难以理解,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从痛苦中找到意义的。可是我拖着身子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游走时,就像一个黑夜里的幽灵,我急需一些画面刺激我麻木的神经 。于是我继续想象着自己被所有人嘲笑的场景,悲伤却快乐地继续走下去。
我终于到家了。我用尽所有力气打开家门后,差一点倒在地上。妈妈来了。她笑着问我怎么回事,我说爬楼梯真是太累了。她大笑起来,不以为意地催促我去洗澡。我也大笑起来,即使我累得要命。我摇摇晃晃地走进房间而不是浴室,老王和男生的话突然交替着闯进脑海,好像一堆乱码。我躺在床上,把笑声赶出去,然后大声问妈妈:
“妈妈,是不是有东西在追我。我被通缉了。”
妈妈露出疑惑的表情,摆了摆手:
“说什么呀,什么意思?快去洗澡!”
我笑了笑,心里的猛兽潮水一般退去。我明明知道与她诉说是没用的,可总还是抱着一些期望。现在看来大概都是无谓的挣扎吧。
我去洗澡了。现在我又是一个人了。我等着热水器放出热水,外面的妈妈在床上看电视。月亮很圆,夜也很宁静。街上有人在大声交谈,明天楼下又会举办一场世俗的婚礼。猫在墙上嚎叫,狗在门前狂吠。眼前的热水滋滋作响。我的确被通缉了,通缉令贴在我能看见的每一个地方。我又想大哭一场,可是我被通缉了,不能出现在别人面前。我一旦大哭,他们就会把我当做异类,我通缉犯的身份也讲暴露。所以我大笑起来。我感到笑完立刻就感到沮丧,因为有东西在追我。
我知道是什么,是一只黑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