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份是个美好的季节,东南风吹走了所有寒意,太阳一天晒到晚也不热。虽然鲜花店里绿肥红瘦,但是水果店里却是姹紫嫣红。
鲜艳夺目的草莓已经谢幕,它让去年冬天库存的苹果,香梨,橙子相形见拙,黯然失色。先不管它有没有达到健康的标准,光是那份靓丽光鲜已经俘获了众人的眼球。
装在竹篓里的杨梅,小方盒子里的桑葚也都陆续出现在水果店里,金黄的杏,鲜艳的李;接着是翠绿的西瓜,让人喜爱的桃子也成熟了。
居住在城市森林里的人们,大概也只能从水果店里出售的水果中,才能体验出季节的变迁。二十四节气已经变成了父母们的老黄历,天旱和水灾也不会对城里生活带来丝毫影响。
一只空调足以让人永远生活在春天,当然商家永远不会告诉你,常吹空调会给你的身体带来损害。虽然医生会提醒你,但是在你能活蹦乱跳时,你永远没有时间去看医生,等你有时间去看医生的时候,医生的忠告已经亳无意义了,人们透支着时间,也透支着自己的生命。
这些来自田野的水果,用色香味勾引起人们的食欲,总是情不自禁的想买点解馋。可是每次吃过之后,总是很失望。再也不是记忆之中的味道。
很多人争先恐后的离开生长植物的山乡,自动放弃了与自然亲密接触的机会,以在钢筋水泥筑成的森林里,拥有一间鸽子笼为傲,不惜为此做一辈子牛马,还半辈子的债。
还将有很多人自动放弃土地,心甘情愿变成游民,游走在城市和乡村之间。这其中包括农民,他们使出浑身解数,想让自己的儿女不在是农民。
然而我们的吃穿用度,皆是来自于被我们鄙视的泥土,再繁华热闹的城市街道上,也生长不出我们赖以活命的粮食。
于是,一边咒怨着乡土的贫穷落后,一边回味着那片贫瘠土地上生长的瓜果菜疏。那些居住在城里的新老居民,谁家没几个乡下亲戚?谁个不是一边心里留恋着城里便利的交通和舒适的生活,一边又回忆着乡下的湖光山色,贪婪的心,填不满的欲望之壑。
杜若接到白梨的电话,白梨问她含笑今晚在随缘楼请客,有没有被邀请了?此时的白梨身处异地他乡,带领着养生馆的会员们,体验由她们会馆代理的一款老年保健鞋,用游山玩水的方式,宣传鞋子与脚的亲密关糸。
杜若调侃道: "你在天涯海角都不能幸免,我在这咫尺之间能逃得掉吗?"
白梨毫不掩饰心中的不满,她在电话那头嚷嚷开了: "含笑这是在搞什么名堂?上个月他的儿子生日刚请过我们,再上个月她母亲病愈出院也请客设宴,女儿考上高中也请客。工程竣工也请客,江一苇到乡下给他爷爷奶奶老祖宗们建碑立墓也请客,她这请客还请上瘾了。天哪,明日个她家波丝猫生小猫,大斑点狗生小狗,会不会也请我们庆贺一番?"
杜若笑: "那该不会吧!"
白梨说: "谁知道了,细算一下,不知不觉之间,每年我们都得给她贡献很多礼钱呢,她这也太生财有道了吧!
杜若知道白梨,有话不让她说会憋死掉的,让她发泄一番也就云淡风轻了。
她笑说:″人家家大业大,人情往来多,人脉交际广泛,日常应酬就会多一点,不像我们小家小户,也没多少人客往来。"
白梨"哈"一声: "既然家大业大就不该收客人的钱,每次请客都收客人的钱,客人就像在自费吃`高级自助餐'。问题是,吃也得心甘情愿是吗?否则就是变相的强迫勒索。每次请客我都拉不下脸,履行着人不到礼到的规矩,要么请人代送,要么给她发红包,乖乖的奉送上礼金。现在想想真傻,人都不到,礼干嘛要到,反正失礼了,干嘛还要失金!我都没吃没喝她家一口水,她凭什么收我的礼?
白梨在电话那头越说越激动,杜若插不上嘴,只能哼哼哈哈的应付着她。
白梨说: "我带着些‘上帝′天南地北的跑,陪着笑脸,受尽委屈,辛辛苦苦赚到一点钱,口袋都还捂热就要被迫去吃`高级自助餐′,以后人不到,礼坚决不到。"
杜若说: "你人在外地,有些人情可以免去,我们就在眼前,无处可逃,这"高级自助餐"不吃也得吃。"
俗话说: "人情不算债,当掉裤子换酒菜。" 杜若理解白梨的满腹牢骚,她自己又何尝不受困扰。特别是在节假日,有时她一人得做三家客。自己的亲朋好友婚丧嫁娶自不用说,还有同事之间那些生儿育女的事,乔迁之喜也免不得要往来。
汪海洋虽说变成了植物人,平日里也没人会想到他,可他家亲戚朋友若是有事有情,却没有人会把他落下。杜若也得为他准备好红包相送。一月若是摊上三、四`、五家客,就算杜若手头宽松,也不由得要皱眉。
白梨不同,她一个人养女儿,供房贷,偶尔还要接济一点她可怜的老父亲。她拚命的赚每一分辛苦钱,自然会对那些额外的开销深恶痛绝。
然后人际关糸早已是一张网,现实的人们无余例外的成了网中之鱼,从给孩子找一个好的幼儿园开始,我们不停的交际。直到生病住院自己掏腰包看病,都希望托人情找个好医生。甚致违反交通法规都希望不要被记录。我们痛恨着人情网,却又无时无刻不在往这张网上添砖加瓦,增加牢固的丝线。
下了班,杜若和海棠在随缘楼大酒店门口碰面。酒店门口张灯结彩,摆放着一长溜的花蓝,鞭炮已经放过了,地上一层厚厚的红纸屑,喜庆的红色,总是让人的心莫来由的兴奋。
含笑一身的珠光宝气,岁月对她似乎格外的眷顾,不曾在她的脸上留下一些时光流转的痕迹。她巧笑盈盈,立在门口既要保持女主人与众不同的仪态,又要显露出对每个客人都一视同仁的热情。
好在这么多年的人客往来,她早已历练得一双火眼金睛,对待客人她只需用眼一扫,就知道该握手言欢,还是只需点头微笑。
比如她看到白梨和杜若,脸上,笑靥如花,嘴里甜美如蜜: "你们俩来啦,欢迎,欢迎,先找个地方坐下,我随后过来。" 脚步却没移动半分。
还没等杜若和海棠,从受宠若惊中的感动里回过神来,含笑早已拉着另一个满脸胶颜蛋白的女人握手拥抱。
收礼台前站满了人,大家都等着写上名字,奉送上礼金。请客吃饭,做客送礼这似乎是传统的生活习惯,没人觉得有甚不同。两人都不愿排队等候,决定各给含笑发一个五百块的红包。
她们随着人流涌进二楼宴客厅,桌上摆好了酒水和碗筷。两人找到两个空位子坐下,十人一张的圆桌刚座满,服务员便端上菜肴。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长相不同,语音不同,生活习惯也不同,也许不可以共娱乐共谋事,却不妨碍共享食物。因为人的味觉都相同,都能尝出盐咸醋酸。
杜若她们一桌共十人,有男有女有胖有瘦,彼此之间根本毫无关糸,但又都是朋友的朋友。这种关糸让人有些尴尬,大家尽量把笑容挂脸上,似乎在说我不冷酷,我很友好。
不过当凉菜和酒水端上桌时,这种关系很快融洽了,大伙互相招呼着吃喝,杯酒之间,仿佛一下子就成了旧相识,
但这种表面上的融洽关糸很快就原形毕露,大家依然只是和彼此熟知的人聊天。十个人中竟然有三种不同的方言。杜若和海棠说临城话,另一男两女好像罗平口音。剩下那五个就是杜若他们根本听不懂的外地语言了。语速又又急又快,像是吵架似的,可看他们又是眉飞色舞,相谈甚欢。
听说吃相很能看出一个人的教养,杜若对此不以为然,她的母亲就曾在这个教养上下个功夫,规定杜若在吃饭时这也不许那也不许。所以,她和父母在吃饭时都是寂静无声的,似乎是在专心享受美食,实在味同嚼蜡。
但她和汪海洋在一起时截然不同,他会做各种美食,也会在吃饭时讲些有趣的事,就算杜若笑得喷饭都无所谓。杜若喜欢轻松愉快的进食,喜欢随心所欲的享受食物。那种要闭着嘴巴吃东西,而且又不能发出声响的要求真是要命。
食材中有些东西吃的就是生脆,比如拌黄瓜,炒花生仁,拌海蜇丝,谁能做到丝毫无声,除非不用牙齿咀嚼,胡囵吞枣咽下去。
杜若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用眼角打量众人。美食当前,众人各自露出真性情。其实,食物除了裹腹之外,还有享受的功能,它能给我们的舌头带来鲜咸麻辣甜的感受。何况那色香味已经足够诱惑人了,又何必人为地给它增加些负累。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海棠,海棠正伸出兰花指剥开心果。她莞尔一笑,心说我也要尝尝这椒盐澳洲大龙虾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