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爱玛服毒自尽后,福楼拜坐在门口,像个孩子似的失声痛哭。别人问他怎么了,他说“包法利夫人死了!”。
还是更喜欢李健吾版本的蕴藉。爱玛在高利贷还不上之后,难道只有死路一条吗,其实完全可以像后世的《项链》里的玛蒂尔德一样,用十年时间来救赎自己年轻时的奢华带来的恶果。可是,因为所有的路都堵死了,而有能力救她的那几个人打碎了她所有的曾经的梦想,她几乎是毅然决然地服了毒。难道,死亡真像她丈夫说的那样,是命运吗?我们顺着爱玛短暂的一生,来看看她哪几步走错了。
1.女文青的形成
爱玛13岁的时候,就被父亲送进了修道院学习。“她忏悔时,她总是多编一些罪名,为的是多呆一会儿。传道中讲到未婚夫、丈夫、天国的情人、永恒的婚姻这些比喻时,她的心底就会泛起种种意想不到的柔情蜜意。
她喜欢看那些浪漫的小说,听那些浪漫曲,看配着诗句的画册。她的性格,在热情浪漫中透出一股讲求实际的意味,爱教堂是爱里面的花儿,爱音乐是爱抒情歌曲的词儿,爱文学是爱使人激情澎湃的激情。”
修道院的学习,没有让她成为一个宗教的崇尚者,反而,对修道院,她已经很不敬了。
人的青年时期,目光往往不是放在面前,而是远方,正如米兰·昆德拉给自己一部小说取名《生活在别处》一样,青年人的目光看的是天上的月亮,而绝对不会是地上的六便士。
其实,昆德拉说,“诗人,所有抒情的人,所有沉迷幻想的人,都生活在别处。那里没有革命、没有爱情、没有男子气概、没有自由、没有情操,那里只是一片虚无的幻想。”
爱好文学、爱好音乐的爱玛,更是对自己的未来,有着无尽的幻想:“她时常盼望自己能生活在古老的庄园里,盼望远处田野中驰来一位骑黑马插白羽毛的骑士。然而她最后等来的却是一头朴实的灰驴----乡村医生夏尔·包法利先生。” 而当时的浪漫主义文学满足了爱玛的幻想。
十九世纪初的法国,从夏布多里昂开始,浪漫主义文学占据主流。正如美国史学家彼得·盖伊在五卷本巨著《布尔乔亚经验2黑衣爱神》中所说 ,“19世纪小说既满足了疲倦的下层民众的嗜好,也滋养了那些体面的布尔乔亚们的是嗜好。爱情小说——从直白的色情描写,或真情流露的浪漫史,到 严厉的社会喜剧,是对练达之士鼓舞人心的呼应,对毫无经验之人的 非正式指导,对惊慌失措之辈则是令人振奋的慰藉。许多小说为年轻男女的情感邂逅绘制了航海图,使他们能够游弋于危险的爱情之海。"
小镇女文青爱玛,家庭条件一般,却受到了当时社会的影响,但她毕竟没见过上流社会真正的奢华,有的只是对当时小说里描述的那种美好生活的向往,这些好像无可厚非。
2.当幻想遇到现实
爱玛遇到了夏尔·包法利,一个平庸的不能再平庸的乡村医生,因为,父亲鲁奥老爹的腿伤,居然被有着拙劣医术的夏尔治好了,感激加上不谙世事,爱玛答应了夏尔的求婚,当然也认为这是她幸福的开始。
可是,夏尔从小就平庸木讷,长大后也没多大长进。“他的谈话就像人行道那样平板,人云亦云的见解好比过往的行人,连衣服也悉如原样(婚前),听的人既不会动情,也不会发笑,更不会浮想联翩。他说自己当初住在鲁昂的时候,从来也没发过兴去看一场巴黎来的角儿的演出。他不会游泳,不会击剑,也不会使枪,有一次爱玛问他小说里碰到的一个骑马术语,他也说不上来。”
过去在小说里看过的“幸福”、“爱情”和“欢乐”那些美丽的字眼所意味的东西,包法利夫人一样也没有感受到 。
“她的生活冷得像窗子朝北的顶楼,百无聊赖像无声无息的蜘蛛,在暗处织网,布满心灵的旮旮旯旯。”
如果一直这么平平安安过下去的话,也没啥。
可受邀参加侯爵府上的舞会,让这一切变了样。就像从井里爬出来,她看到了另外的天空。
书上写的那些东西,活生生出现在她眼前。美食、美酒、玩牌、跳舞,一个晚上的华贵生活,印在她心里,久久不能拭去。细节渐渐模糊,怅惘留在心间。
她对现状极度不满,爱玛抱怨丈夫,恨他不能给自己带来上流社会的精致生活,恨他不懂浪漫,给她带来愉悦和快乐。重复的日子,她越来越厌恶,终于,搬了家,可这是她噩运的开始……
3.“蓝颜知己”莱昂
对妻子百般呵护的夏尔·包法利,认为搬家可能会让爱玛高兴些。
于是,他们搬到了永镇,到达的第一天,包法利夫人就与年轻的莱昂先生聊得异常投机,仿佛遇到了志趣相投的蓝颜知己一般。爱玛问这里有没有散步的地方,莱昂说森林边缘的山顶上可以。爱玛体现的是一副养尊处优,有生活情趣的人设,而莱昂文艺、青涩、腼腆,爱好看书的形象也出来了。于是,他们讨论大海、读书、诗歌与音乐,全都是生性浪漫多情的包法利夫人痴迷的对象,两人的交谈持续了长达两个半多钟头的晚餐时间,简直就是相见恨晚的感觉。
不久,爱玛生下了女儿,送到奶妈家养着。有天爱玛忽然想去看女儿,碰到莱昂。不避嫌的她邀请莱昂陪自己去看望孩子,不久镇上的人说三道四,可爱玛一点都没放在心上。但内心依然受到道德舆论的制约,她对于贤妻良母的人设没有完全死心。她反而是变得对家务更加上心,莱昂拜访她的时候也装作正在忙着,还不断跟莱昂说自己的丈夫是多么的好。
女子的天性决定了,她们不可能迈出第一步。可愣头愣脑的毛头小伙莱昂如何能猜得透这位少妇的心思,失望加上小镇生活的单调,让他决定,动身去巴黎进修法律。爱玛似乎不可能再和莱昂有瓜葛了。
4.情场老手罗多尔夫
不同于莱昂的畏手畏脚,罗多尔夫可是风月场上的老手。初次露面,他本来是陪着下人到包法利诊所来放血,临走时直视着爱玛的眼睛说:“有机会认识你们,我很高兴。”路上,就对爱玛回味不已,断定她“渴望爱情,就像案板上的鲤鱼渴望水,三句献殷勤的话一说,她就会爱得你要命!”甚至还考虑到以后怎么脱身。
很快,农展会上,人们络绎不绝地涌到大街上,都不想错过这个盛大的节日。罗多尔夫却领着爱玛四处逛,大聊特聊自己对感情的真诚。随后,他带着爱玛到了镇公所二楼的会议室,里面空无一人,俩人紧挨着坐在一起,罗多尔夫继续高谈阔论,大谈激情的重要,应该无视规则,不受束缚。并抓住了她的手。剩余画面,作者去介绍农展会了。
之后的六周,罗多尔夫却没再露面,倒不是他有多繁忙,而是他明白不能太早去看望爱玛,要让她体会思念的感觉。于是,他在某个晚上来到爱玛家中,看到爱玛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时,就知道自己完全得手了。他谎称自己得了病,接着说了一堆的情话,尤其是说不敢来,可不知什么力量的推动,把自己推到她身边,所谓天意不可违,天使的微笑无法抵御,面对美丽、可爱、迷人的天使,他身不由己。
虽然爱玛看了很多爱情小说,但怎么受得了如此肉麻的情话。“她的虚荣心,就像一个人在蒸气浴室里全身松软地舒展开来,整个儿都沐浴在这番话的温暖中。”此刻的爱玛,那颗恋爱的少女心无限膨胀起来,整个人都飘飘然了。
借助骑马,罗多尔夫搞定了爱玛。从此他们两个时常约会,天天晚上写信给对方,就像热恋中的情侣一样。而爱玛的热情和真诚,终于让罗多尔夫感到了厌烦,即便爱玛给了他无尽的温柔,他却越来越流露出冷漠的表情来。
爱玛想要回归家庭,可是正当她想要他的丈夫包法利先生大展身手,而她也好好照顾家庭的时候,包法利先生的手术却失败了。本来是爱玛极力撺掇丈夫给伊波利特做手术,这时她却一味责怪丈夫无能,还十万分的嫌弃,甚至让她庆幸自己幸亏没有一直为丈夫坚守贞操。
终于爱玛提出和罗多尔夫私奔,可她准备好了一切,甚至买了皮箱、大衣、旅行袋,可罗多尔夫用一封信告诉爱玛自己不能跟她私奔,为了防止爱玛来纠缠,他甚至写上了自己要出远门一趟。
这次轰轰烈烈的“爱情”让爱玛大病一场。说好的山盟海誓呢?说好的永远在一起呢?对于爱玛来说至真至美的爱情,不过是罗多尔夫打发寂寞的消遣而已。
5.今非昔比的莱昂
离开爱玛时,莱昂还算是个情感上的小学生,羞怯的青年。可是,大城市的污染,让他成长为一个见过世面、知道如何与女子玩感情的男人,而此时的艾玛几乎把自己放逐到了汪洋大海之中,一个更有魅力的莱昂就是大海里的救生圈,她抓住莱昂自然再也不会放手,有了与罗多尔夫私情的那些铺垫,以艾玛的这种性格,说她堕落也好,说她飞翔也好,速度会越来越快,变本加厉。她在与莱昂的第二次相遇后,欲望疯狂地燃烧,从此便只生活在欲望里了,与传统“道德”家庭几乎划清了界限。
在对奢华的无尽追求下,爱玛越陷越深,不能自拔。沉溺到感情和欲望里的她,已经由一头美丽的猎物变成一头令人恐怖的猛虎,可谁愿意被一头猛虎追逐呢?
6.破产与自杀
感情之外,不会赚钱的艾玛,在生活上变得越来越奢侈,她不断地买东西,家里已经负债累累,丈夫为此,烦恼不已。欠下的债没钱还,艾玛就偷偷去抵押房产,最后房产也不够了,她开始打包法利的父亲留下的遗产的主意,由于这笔遗产是母亲保护,她怂恿包法利去争取过来。可是,包法利的母亲,没有答应他们的请求。
终于,有一天,艾玛收到了法院的传票,如果她没有在24小时之内偿还完8000法郎的债务,法院将强行拍卖家产。她害怕了,到处借钱,可是,连一个法郎都借不到。
她找到情人莱昂帮忙,可是莱昂一听借钱,吓得腿都软了。
她觉得最美好的这份感情,经不起时间和现实的考验,超过了自身能力的奢华,也终于迎来恶果。
她又去找罗多尔夫,甚至打算出卖自己的“身体”,可是一听借钱,罗多夫坚决说没钱,尽管他有几个庄园,用的什么东西都是最好的。
爱玛绝望了,吞下了砒霜。
7.可怜又可悲的夏尔·包法利
小时的包法利是一个很没有自己个性和主见的孩子,平凡的在学校都引不起别人的注意。“他是个挺乖的孩子,课间休息就玩,进自修室就做功课,在教室里好好听课,在寝室里好好睡觉,在食堂里好好吃饭。”父母让上学就上学,让退学就退学,然后稀里糊涂的就去上医科。“他什么也不懂,上课像腾云驾雾,听了也白听。”“他当天的事当天了,却好似一匹拉磨的马,蒙住双眼绕着碾磨转圈,不知道磨的是什么东西。”
渐渐地,逃课,喝酒,赌博,冶游。他医师资格考试当然一塌糊涂。通过复习,终于通过考试,又由母亲找到了行医的地盘,又说了一个寡妇给他,然后又由这个所谓的迪比克夫人控制。
然后,他居然给爱玛的爸爸鲁奥老爹看好了腿伤。而爱玛深深吸引了夏尔,当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吸引他的肯定有爱玛的美貌,但又不仅如此。
因为寡妇的去世,他求婚爱玛居然成功,于是,依赖感特强的夏尔又被爱玛控制了。对于夏尔·包法利来说,前一个包法利夫人并不能算作是一个真正的女人,小说里骨瘦如柴的寡妇干瘪的身 体套在裙袍里,“活像长剑插在剑鞘里”,而夏尔真正的女性启蒙则是由第二个包法利夫人—— 爱玛完成的。
夏尔不像其他的情人那样只是将她作为单调生活的调味品,他真的把爱玛当作金粉,不止是强烈的依赖感, 更有些宗教式的,盲目地顶礼膜拜着这个的女神。当爱玛 因为私通而焕发出光彩的时候,他偷偷地为之黯然销魂, 当爱玛被情人抛弃而一蹶不振的时候,他撇下所有的病人,不睡觉,守在爱玛的床边,为了爱玛稍稍恢复后吃下第一片果酱面包,而欣喜得流下泪来。
即使爱玛死后,对于死去爱玛的爱,让包法利这个笨拙、迟钝、懦弱和庸俗的男人平淡的爱镀上了一层浪漫神圣的光环,爱一个死去的女人,像她活着的时候那样爱她,丝毫不亚于她还活着,这使得包法利的爱有了一种超越,他不仅萌生出了让爱玛穿着婚纱入葬的想法,而且当她进了坟墓, 法利还要如她在般地打点自己的生活,按照爱玛生前喜欢的方式行为做事。
当看到爱玛和罗多尔夫、莱昂的信时,这个天真的男人,依然在夏天的傍晚, 搀着小女儿,带她去墓地,有一回遇见罗多尔夫,夏尔看着这张爱玛曾经爱过的脸,仿佛看见了一件活的和爱玛有关的东西,一件不由得令人赞叹的东西,他平静地说:“我不怨你了,错的是命。”
最后,夏尔是疼死的,爱玛死了,他也不可能独活,虽然爱玛从没爱过他,嫌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