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希望,那个污浊的苇塘不是未来我们无法预料的环境的真实写照。
我小时候看过一片盛开的繁茂的芦苇,在一片斜阳中,我曾听见它们高声歌唱。它们不紧不慢地摆弄身姿,似要俘获被它们醉倒的行人。“刷刷刷”的声响在和煦的微风下显得分外妖娆,我知道,这只是它们在嬉戏交谈。
但是,有一天,它们消失不见了,像是人间蒸发。这么大这么多的一整片……
我小时候还听说过一个传说,在这世界的最末端有一个最深、最怖、最湿的地方,告诉我的人这样说:去那里可以找到你的欲望。
于是,我动身了。
这一天,我走进这座城市的中心,夜幕降临前我转移到离这个城市郊区之外的好几百里的地方,当地人告诉我,那儿是城市的最末端。我赤裸着脚板一步步走去,变得肮脏了且磨破皮的发红发烫脚底与贫瘠土地上早已枯萎的躯体摩擦出一种悲怆的呻吟。我冷笑着,继续昂首挺胸往前进军。
我跨过这些卑微的尸体,踩过来自另一个地方另一片神似我心目中一直惦念不忘的那一片茂盛、浓密且高傲的芦苇。现在就像,孤寂的奄奄一息的黄色荒漠。干枯得像一大块被揉得皱巴巴弃置不用的抹布。
我就似个在外地迷了路的异乡人,严格意义上来说确实是这样。迷茫且惶恐不安般不知所措,但又是倔强地故作气定神闲,佯装若无其事地悠闲自乐般地漫步。可是谁都看得出我的步伐里隐藏着踉跄。如此,如此地,惴惴不安。笼罩在黑暗中的我深感这里就像一片流动沙漠,没有路标、没有生物、没有人烟更没有亮光,像是被人掐掉灯芯。仿佛下一秒我就会随着大风,随着席卷的流沙,被严严实实地包裹,掩埋在这无边无际的沙漠里。我抬头望了眼天空,只见一张乌黑的幕布。我的眼里不由自主地溅出一滴滚烫的泪珠,低头揉揉眼,进而,继续前行。
我终于抵达到那个地方——最深、最怖、最湿的世界末端。
它坐落于我眼前这片暗无天日的苇塘里,好几百根硕大的水管从无数个遥远地方接通过来。源源不断地往下涌动着污黑的废水,以一种近似于龟速的状态,一种无法用肉眼辨别的速度,极为缓慢地,不经意间地,将这片苇塘注满。许是他们觉得这些躯体太干涸了,他们觉得有必要给它们一点水分。可谁需要呢?谁知道它们的需求呢?
我从上往下俯瞰,就像是看到了一个黑不见底的深渊,这是个带有水墨色的“海洋”。
我胆战心惊地探下左腿,闭上双眼情不自禁地深深吸了一口浊气。如同它诱人的颜色,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恶心且令人作呕的气味。
可是它又是充满了巨大的魔力,具备强烈的诱人欲望。紧接着一股强大力量将我拖进无尽的深渊,我的眼前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我急忙立住身心,站稳脚跟。水流一直冲击着我的身体,从我身边的两侧穿插而过,冰冷的刺痛感使我感到很不舒服。这里不愧是最深、最怖、最湿的地方,比起地面上,这里更像是伸手不见五指。我的视线无法凝视到一丝光亮,没有明晰的烛火和晃眼的白炽灯,只有无限且漫长的黑暗。暗得冷寂,暗得凄凉。我辨别不出方向,我只能感知我的耳畔,有两股不竭运输且一模一样的水流声。我有些惊愕,但是不一会儿我坚定地抬起脚,镇定自若地朝我的左手边移动,因为我就像条嗅觉灵敏的狗,在左边闻出了欲望的气息。
然而这深渊底绝非我所想像中初遇时会有欣喜若狂的心情。某种严格意义上来讲在这里眼睛宛如是多余的存在,你完完全全可以大胆地闭上你的双眸,你要做的只是打开你的听觉和嗅觉,并将它们发挥得淋漓尽致。
我一直都是顺着水流声行走,突然间在我前面,爆发出一股来势汹涌的水流。我鬼使神差地飞奔过去冲进水流当中。我竟然看到一道曙光,在黑暗里,那一缕小小的却无比炫亮的光线反射出我小小的身影。我不容多想三步做两步快速地跑过去,伸出手,想要抓住它。顿时,我手中的那缕亮光变成一个滚烫的小火球,“滋滋”地滚动着。我吃痛地放开它,在落地的刹那,它褪去满身的火红沦为黑色。然后,这个深渊,重新地被黑暗笼罩。
我再度陷入迷茫之中。“喂,有人吗?我是前来寻找欲望的人。”我高声呼喊,可惜没人能回应我一声。
“啪啪啪”我赤裸的脚底下传来异样的声音,那是刚刚那团火球掉落的地方。我蹲下身去,双手在地面上摸索。我发现,这里,不单是指我脚板下那一块不可方物的东西。我的周围,乃至以我为中心点方圆几米的距离,地面上都零零散散的有这些零碎物件。
我面带微笑,在一片漆黑的脑海里呈现出稀缺生物的标本模样。但或许,它也是同我一般,是来这深渊里寻找欲望的“旅人”。可是,又是谁让它来的?它又是如何寻得这地方来的?又是如何让那微生物轻易地分解了它柔软的躯体的?我不得而知。
我拾掇一块分量刚好适手的物件紧握在手中,姑且将它定义为我来这寻找欲望的一个标记,一件信物。
“你好,有人吗?我前来寻找帮助,求你帮帮我。”我边走边问,又等了半晌,没人理会我。
我只好继续向前,向前。
“我只是想拜托你一件事,事关我的家乡。有谁听得到我的声音吗?麻烦应答一声吧!”我叨叨念念着,有些失落,只有紧紧握住手中的信物。我害怕,害怕空手而归,害怕一无所获。
“你来干什么?”刹那间,一声浑厚的话语声从四面八方空降而来。我顿时被喝住,像个胆小鬼那般的胆怯。
“你……你好呀。”我吝啬地发声。
“你是谁?你来找我干嘛?”我委实琢磨不透他不紧不慢的语调是赋予了什么态度。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求人。
“我来找你帮帮忙,恳求你赐予我一点干净的水源。”
“哈哈哈……人类,你跟我讨要水源?哈哈哈,你在我这拿走的还不少吗!”他的音调里充满了嘲笑和讥讽。“你想恳求我?不可能。”他坚决且强硬地否决了我内心所有的希望。像是活生生当着我的面掐掉我心里燃烧的小火焰。“咻”地一声,我所做的一切倾刻化为乌有。
“求求你,我只是需要一点点。”
“滚出去,你这个冒失的人儿。趁我还没发怒之前快离开。”
“我只是需要一点点水源,我的家乡遭受大旱。求你帮帮我们,你的无动于衷对我们来说实在是不公平。”
“哈!公平,你们居然跟我探讨公平!你这个无知的人类。你们都不配来这里,你们以为我真的是欲望的化身?你们来到这儿的哪一个不是想从我身上找点东西,真是太可笑了。”
“我只是想……”
“闭上你的嘴,你们以为我是万能的?你们还在执迷不悟,这样地得寸进尺,我算是看清了,人类的欲望都是无穷尽的。”我感受到他强大的愤懑,他的腔调是多么的歇斯底里又是多么地空洞无力,感觉他的每一个字每一句都像是从我身上每个角落迸发出来的,死死地将我定住,使我动弹不得。
“不,不是这样的。我只要求你能给点干净的水源。”我苍白的反驳明显对他起不到一丝一毫的影响力。
“你觉得,我这里的水还能用吗?”他低沉的嗓音再次从每个角落传来,依旧是那般牢牢地锁住我。
我顿时语塞,身体仿佛被抽空了一部分。可是我仍想要试试。
“一点点。”我又强调一遍。
“哈哈哈。”这次他的笑变得爽朗起来了“你们人类种的果,是时候该摘了。”
“不!”我禁不住地双手捂脸,痛苦地大叫起来“我寻找了你这么久,我寄托了全部的希望……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你手上抓的是什么?”他突然厉声发问。
我放下手来,机械地摊开手,其实我看不清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我不知道,也许只是件生物标本。”
“该死的,你是不该拾它的,从它们到来的那天起,我们便永无宁日。”他狠狠地咒骂着,瞬间从某处掀起一股水流,粗暴地将我推出去。
“不!”我轻声梦呓道。一睁眼已是天明。我有丝迷惑地支撑着地面坐起来,随即充斥口鼻的,是全身弥漫着一股废水的恶臭,我直直地环视周围的一切,还是那个苇塘,还是那片干枯的黄色芦苇沙漠。只不过,我身处的,却是那片我一直向往的在斜阳下摆弄身姿的芦苇,属于我家乡的芦苇。
我怀疑我是不是做了个梦。
我摊开右手,验证寻找欲望的标记,那件生物标本——只是一块鸡骨头。
我不由得望望不远处那个散发着巨大臭味的苇塘,与夜晚看到时一样,只不过在白天下尤为更深、更怖、更湿像一张龇牙咧嘴冒着黑色泡泡的血腥大嘴。依旧是那几百根硕大水管连接着,不竭地输送污水。那上面漂浮着,是被遗弃的死了的动物尸体。
我苦笑一声,一滴温热的泪水溅落在那块骨头上。
瞬间我泪流满面,我恶狠狠地哭喊“我们难道还要再继续品尝这些后果?”
可惜,我的话是如此地薄弱,我的身影是如此的单薄。没有人听见,也没有人在乎。回应我的,也只有那一片沉默不语的枯死芦苇。
在我一片朦胧的泪眼中,我恍惚地瞅见一副画面。我的“欲望”——在那片干旱的土地上重新焕发出不同以往的绿色生命体。
可……这终究是一副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