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发现在跟来访者咨询之后,会有奇怪的现象发生,仿佛与来访者同病相怜。来访者身上所发生的事情也会同样发生在我身上,来访者对其他人所排斥,所孤立,我那阵子感觉就会被周围的人所厌恶,所排挤;来访者付出所有努力却功亏一篑,那么我也会遭遇那种惨败。我总会和来访者同频同调,体验到对方的那种痛苦无助压抑愤怒等各种情绪。
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真的被来访者附身了吗?
咨询师在聆听来访者讲述自身的生命故事时,的确可以体会和体谅到对方的那种的痛苦,但是这个痛苦的程度是有限的,咨询师还是处于一种旁观的角色,一边投情,一边冷静;一边卷入,一边抽离。这种旁观的角色有利于咨询师保持客观和专业,就像一面镜子,不偏不倚地映照出来访者真实的模样,不拒不斥地接纳来访者全部的姿态,这样才能给来访者更准确的评估和更稳定的支持。
在咨询室里,咨询师的角色是节制的,不管来访者呈现出如何的崩溃与失态,咨询师都会像一个稳定而温暖的容器抱持住他。哪怕接收到再多的负面情绪也不能就此发泄,当然也不能过度克制,以至于显得冷漠。当然也有这样的情况:看到来访者痛哭流涕,咨询师未能及时开放自我全然接纳,也可能会出现无动于衷的表现。
不管是出于专业节制,还是出于情感隔离,咨询师在咨询室的当下并没有强烈的反应,但来访者对咨询师的冲击并未消散,咨询师会将来访者抛过来的信息照单全收,并在内心酝酿和发酵,再于咨询室外将这种反移情释放出来,于是出现了那种平行场景。来访者身上发生的一切在咨询师身上得到重现,咨询师也深陷那种困境与烦恼中。
一方面,这是咨询师和来访者产生深深联结的表现,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哪怕分离,哪怕不见,咨询师与来访者也是同命运共呼吸。一方面也可能是咨询师为了更好地理解来访者,于是潜意识制造出相似的场景,从而达到真正的感同身受。
这样的情景很神奇,当那个场景一出来,当那种浓烈的负面情感侵袭,我就能意识到,我的来访者就是这样的心态吧,那种切肤之痛,那种无助之感,那种绝望之苦,正是我此刻的处境吧。他真的好难啊!我是一个成年人,我是一个过来人,我是一个专业人,我尚且如此艰难,叫他如何自处啊?他当时是深处怎样的境地啊?那一刻,我浑身颤栗,噙满泪花,与来访者产生了深深的同理,虽然他不在我眼前,我却更走近了这个人。我真的好想抱抱他,陪他走过最艰辛的时光。
那么,痛定思痛,我该如何帮助他呢?首先,避免站着说话不腰疼,“不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同样的道理,对他人和人性有了一份更深刻的洞察后,就会呈现出更理解和接纳的姿态,而不是空洞的说教。我连自己都做不到,还有什么资格去劝慰他人,哪怕是温和的提点!其次,我要自己学会应对当下的困境。我知道,这不仅仅是我自己的事情,这也是来访者的生存状态,帮助自己从某种程度上就是帮助他。我口口声声地告诉他爱自己,为何我不能多爱自己一点?我孜孜不倦地引导他做自己,为何我不能多勇敢一点?这是一个助人自助的过程,也是一个用生命影响生命的过程,咨询师能走多远,才能带领来访者走多远。
这样的平行场景也不是一次两次咨询就会出现的,它是整个咨询阶段中的关键时刻。一般而言,是来访者的信息收集得足够全,来访者在咨询师心中的分量足够重,咨询师卷入足够多的时候自然发生的。有时候可能以做梦的方式呈现,做一些与来访者或与咨访关系相关的梦,有时候则会在现实生活中再现,体验来访者相同的生命遭遇。无论何种方式,都是为了让咨询师理解来访者以及理解与来访者的关系,并借此探寻帮助来访者的办法。特别是在咨询室中自认还无法理解来访者的咨询师,在可行的条件下,可以有意识地制造相似情境,身临其境,沉浸式体验来访者的感受,帮助自己进行个案概念化。
所以,不是说每周一次或两次实实在在的面谈接触才是产生联结,而是在整个咨询的过程中,来访者都会住在咨询师的心中,都会被咨询师所惦记,这份关系的联结一直都在。咨询师也可以把这份记挂与关怀告之,让来访者知道他没有被抛弃和忘记,哪怕我们没在他们身边,没能与之联系,我们始终都与他在一起;我们的咨访关系已经进入到新的阶段,彼此在对方心中形成了一个稳定的客体,稳固不破了;我们的咨询开始起效了,已经度过了最前期的探索阶段,进入到行动阶段,促进来访者成长与发展的时机到了。不仅来访者会“附身”于咨询师,咨询师也会“附体”于来访者,这是一个共同融入、彼此认同的过程。
当然咨询师也有个人的生活,过度的共情和卷入也会存在风险。“附身”现象发生,它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联结和理解来访者,但这也是一个重要的提醒,提示自己是不是卷入太深,以至于被来访者占据了个人的心灵空间!此外,进得去,还得出的来,附体后还得“去角色化”,保持独立与清醒,才最大限度地保证来访者的福祉,为他们提供专业而精准的服务。
切忌为了与来访者保持一致而刻意把自己置于危机场景。理解来访者方式有很多,“附体”只是一种模式,它来了,我接住,我使用;它没来,我持续探索,另辟蹊径,静待花开!